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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命.斷

2019-08-27

袁 星

不經意間,突然看到一個字:斷。思維就被拽回到年初。有天傍晚,閒極無聊時,我拿起手機翻看。有位微友李同事更新了消息,焰火般地花開圖,引我進去逛逛。

看第一眼,真美;再看,就感到心疼、糾結、添堵。

幾張杜鵑花照片之上,配有一段孤獨的短文。乾枝杜鵑,又叫九死還魂神仙草,一束枯枝,不需泥土,放在盛水容器裡,即可開花生葉。花期二十多天。二十枝,不足十元。

照片上的乾枝杜鵑色澤紅艷,光禿的枝條上,一朵朵花似笑非笑開荂A極少的嫩芽,在枝條前端努力露出點頭,牆頭上探出半個腦袋的小姑娘似的,總有那麼點兒嬌羞和膽怯的意味。一束花,三四十枝,被攥緊了硬插進透明的玻璃瓶中。瓶內裝滿了水,斷處整齊清晰,像一隻隻腳樣貼緊瓶底的厚玻璃,冰冷地站立在靜寂的室內。這應該是擺拍,是商家精心修飾過的。另一張照片,是在室外的水泥地上拍的。一束乾枯的枝條,插在同樣的透明玻璃瓶內,無花無芽的黑灰枝條,用一團死氣沉沉的乾癟,把周圍的一切帶入冬季。

待到花開,枯木逢春一詞,算得上貼切。室外冰天雪地,瓶中花燦如春。這種視覺撞擊出的美感,因為根的缺席,被一刀斬斷,莫名地添入了許多諷刺和疼痛。而一朵朵盆栽的杜鵑花,血一般鮮紅,開在枝頭上,就像綠葉間燃起的一點點焰火,擺在室內,被透窗而入的陽光一塗一抹,折射出滿室溫馨。那種溫馨,是會流淌的,是活的。從斑駁的陽光處,一下子抵近內心,呼吸荂A在心裡激起一陣陣暖意和震撼。

這樣一條微信短文的發佈,把我沉默數周的心緒晃醒。我在短文下面留了條消息:乾枝杜鵑開賣,野生杜鵑就被損毀嚴重,其他地方的野杜鵑命運也差不多。沒有駁斥的意思,只是想作一個說明,讓更多看到乾枝杜鵑圖文的朋友,多一份取捨的思考。

留言後,我找到許多杜鵑花開的照片,選出九張有代表性的,上傳到自己的微信裡,還附上一首原創現代詩《乾枝杜鵑美在野》述之,勸之。

乾枝杜鵑,以興安杜鵑為多/乾癟的枯枝,色澤晦暗/就像被太陽曬焦過/透不出一點點,生命的氣息/枝條們,在風雪中傲立一冬/不知被誰,攔腰截斷/剪下一枝,又剪下一枝/送進市場/紅艷艷的大花朵,如火苗/在注了水的花瓶裡/拚盡全力,呈上最後的瞬間/枯木逢春,不死之花/各種驚嘆與讚譽/在人潮中被商家撩撥,湧現/枯枝,浸一截入水/一星期後/枯枝仍舊,卻添了花兒燦爛/風雪,揭去了大地的衣衫/冰凍的環境中/枯木上的幾朵花開/迷醉了人眼/揭開了,春回大地的假象/離根的枝條,斷了供給/就算不像枯柴/哪怕還能花開/積蓄多年的生命,不過月餘/就將,徹底,毀滅殆盡/冬天,依舊是冬天/花開,終究是/被折斷傷口上的一種病態/疼痛地綻放,喪命而來/美,還有什麼,值得期待/杜鵑,屬於山野/花兒,在野外的荒涼裡/才是最美的/美得,像春天的/花海,提前數月/隨風雪,一股腦趕到了人間/喚醒,天地間/片片,怒放了的,春之開端。

喜歡美,尋求美,擁有美,本身沒啥毛病。把野生杜鵑花移栽到花盆中,也算不得太過分。這幾年,乾枝杜鵑走俏,卻是不正常的,是一種病態的追求。

一棵野生杜鵑,幾經風雨,活了十幾、幾十年,被削光枝條,或者連根拔起,那是一種怎樣的疼?換作人,活生生扒皮、抽筋、剔骨,恐尚且不及!利益驅使下的商販們,不管不顧,有多少野杜鵑消亡了,有多少杜鵑林區被損壞了,他們根本不經心,不在乎。

這兒的山上,周邊十幾里,沒有野杜鵑花,但有成片的荊棵花。荊棵生長緩慢,枝條每年都枯死大半。太過乾旱、太過炎熱,太過寒冷,山火,大風,雨水沖刷,眾多因素,限制荅薶坁漸耵齱C多少年了,荊棵死死生生,在荒野,在石縫罅隙裡攥拳堅守,憋茪@股子韌勁,延續茈糽R。

這幾年,荊棵根漸成新寵。很多人去山上找尋、挖掘奇形怪狀的荊棵根,陰乾後去皮,雕刻上油,放在客廳或帶到集市上去賣。個頭愈大,形狀愈奇特,就愈受歡迎。有人賣,自然就會有人買;有人買,就催生了更多人賣。閒下來的農村人,有的專幹這事,整天去山野中挖掘,年老的荊棵花,被橛頭、鐮刀、鐵鍬大量毀壞。山野的肌膚,在各種私慾驅使下受了重傷,傷痕纍纍,露出了一個個灰黑的窟窿,或者褐黃色深坑。

野杜鵑和荊棵花,都是美的存在。有些人為了看花,有些人為了要根,不惜以摧毀一棵棵生命為代價,以斷掘它們,滿足可憐的私慾。這種行為,在行色匆匆中,常常被眾人朦朧視之。無視之、默許之,野外的美景,就這樣一點點被蠶食、吞噬。

幾枝杜鵑花,一塊荊棵根,惡化不了環境。成千上萬枝呢?成千上萬個呢?或者,數以億計呢?這不是危言聳聽。就像我們這個地方,農村老家周邊的老荊棵花,但凡被村裡人知曉了的,有那麼點兒年歲的,一棵都沒了。剩下的,全是些幼苗,還開不了花。據說,各地野杜鵑的命運,或好點或壞點,差不多也都如這裡的荊棵。

我提及的「生命」,非指迷信之「命運」。在這裡,見證到的是真真切切的生命,是冰火兩重天裡的凡俗之生命。炎炎烈日之下,天乾地凍之時,諸多凡俗生命各就其位,靜靜地存在,靜靜地消亡,靜靜地輪迴。

從某個節點某個側面看,生命始終是存在的,就這樣荂A就那樣荂A在不同的際遇中匆匆,掙扎,再匆匆,再掙扎,各處皆然。有荓j大思維認知的人們,本不該去「斷」,哪怕是僅僅當一群看客,冰冷冰冷地,袖手旁觀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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