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 昱
羽毛的觸感是那般空靈脫俗，很多人夢想披着華麗羽衣，飛出煙雨茫茫。但是，羽衣在煙雨中有時總會迷失方向，似空朦的雲山不斷從眼前來過。煙雨茫茫處，有時需要暗落雲頭，有時需要低眉順眼，甚至要求自己暫時偏離飛翔軌跡。但你非要執着堅持，常會玉石俱焚。
記得一位朋友在雨夜遭遇一隻無名鳥，該鳥入窗求其相救。小鳥用短喙啄着身上濕濕的羽毛，瘦弱、粉紅的肉身露出來，如同古人在困頓時借宿的那般情景。朋友十分欣喜，送牠小米吃，然後把牠關入精巧的鳥籠。以後幾天，朋友因忙沒怎麼注意牠。有天深夜，朋友聽到小鳥的叫聲非常不安，喉嚨裡「咕咕」發出細碎而低沉的聲音，他已感到小鳥想飛卻被阻擋的痛苦，但沒有選擇在那一刻將牠放生。
那天晚上，朋友的睡眠不斷遭到這隻小生命的騷擾，甚至腦際不斷掠過牠飛翔的姿勢，看見牠和牠的同族們在美麗的樹叢中、岩石上築巢。在昏沉的夢境中，放飛了這隻身披心靈羽衣的小生命，在牠雙翅的緩緩拍動中，他從容無慮地暢然入睡。第二天醒來，才發現自己並沒有真的放飛無名鳥，牠已躺在無夢的鳥籠中死去。
這位朋友不斷傾訴無名鳥入籠、束住雙翅後的諸多憂憤，卻沒對小鳥借宿後招致幽拘發出些許的懺悔，他竟講到--有一種聲音遙遙地呼喚自己，那些關於飛翔、愛和洋溢太陽氣息的夢，使他遍體長滿羽毛、長滿天空的魅力、長滿詩意和頌歌。
可惜那隻鳥啊，其身心被長時間幽拘，可這位朋友本有不少時間放其自由，卻以待身死後，想其蒼茫羽衣，如此這般好似罌粟紛紛飄香。彈指剎那間，生命幾可復生，他醒中睡、夢中亦睡，卻一律沒有付諸行動，縱然過後有萬般思牽，恰如流年負了青春。只嘆伊鳥已去，生死煙雨兩茫茫。這也許是很多的人心靈羽衣的周遭--堆滿深深霧瘴的原因所在吧。屏破夜長羽衣短，悲歡離合鳥籠亡；提筆千斤擱不寫，白紙難平淚綿長。有着透明心靈羽衣的人，恰如未曾染過世事亦不解風雨節拍，會像那隻小鳥迎來流轉不安的時光。歲月人世若無心，終有掩飾不住的深深憂傷。
前世，小鳥為誰輕吟；今生，誰為你低悔。花開時節，千年闋歌，弦音起時，是那一弦流動的淡傷，寄在一眸望不穿的秋水裡。你在前世，曾為天空淚流滿面。只有秋水裡，穿素雅羽衣的母親，才會久久端詳着鳥兒的飛翔姿容，從不怠慢。端詳間，母親不怕自己慢慢變瘦。她沒有仙法，只能守在秋野間，久久凝望荻花的笑容，等待滿山紅葉的詩意燒透。淺碧中是那般緋紅，水光、天色愈來愈透明......
記得曾讀過一段文字，如果一個人總是輕信大於謹慎，心靈的羽衣將沉重下墜，必將遺失春弦。倘若不慎走失迷途，跌入水中應記得有一條河流叫重生。這世上，留得青山、暫且放下飛翔的念頭，才有生的歸宿。我願意在秋水中，折一些精魂，從鳥兒飛翔的地方包一圈一圈的漣漪回來，夾在冷冷的宋詞裡，像真摯澄靜的親情。秋水無痕亦無言，常讓我想起鳥的心靈羽衣，在那裡瑟瑟顫動。紛紛擾擾是尋常，心中無事天地寬。遇困頓時能否退一步，若還能說服自己，心像羽毛一樣收斂，氣像容器一樣下沉，清歡不言真滋味，煙波淡然盡賦書。凌霜天裡，漠野寒風透，依然恬逸；幽妍枝頭，一襲玉瓶梅，冷韻猶靡。這才是心靈羽衣尚在的真諦，這才是被五味煙火浸染、被悲歡世情沖洗之後--繁蕪中依然有一種地老天荒的安寧氣度。
每個人都有多重性格，會在不同的環境下，表現不同的自我。或開朗，或冷漠，或單純，或......每個人是否有多重羽衣，會在不同的境遇下，安放那顆驛動的心靈？或痛苦，或扑打，或釋然，或......落在心上的羽毛，有時會像石塊般訇然倒塌，捲簾垂，心傷淚。心羽失盡就似河水斷流，而只有那些歷盡劫數、嚐遍百味者，才會在鳳凰涅槃後更加生動明淨。
表妹在泰國某島玩飛行傘，拖起她在天空、海面上飛，就因幼時橫越太平洋的羽衣夢想尚在，而心動不已地參與了。她一路尖叫着飛上了天，眸子發亮，起飛那一刻，心恍若跳出了胸膛；但稍稍適應後，竟在天上姿勢瀟灑地飛來盪去，體驗到美妙絕倫、激動人心的快感，尤其是那種身着羽衣的颯颯心覺可謂沒齒難忘。她時時刻刻都在喊叫，用喊叫來稀釋遍佈內心的恐懼，用喊叫來宣告不可複製的快樂。
她的身體輕盈得像一葉綴滿羽衣的舟子，彷彿翱翔在異度宇宙空間裡，時空感消失了，大腦一碧如洗。該怎樣誦讀一首動人的詩歌，才不會驚動她已經平靜的心情？該怎樣講述一個激動的故事，才不會襲擾行將安寧的日子？很長一段時間裡，她想起那次飛翔體驗，自己就像樹一樣站在那裡，任風吹亂了衣衫，吹散了頭髮，恍若心靈的羽衣傲然飄起。心靈的羽衣真是風雅的詩篇，心香若一葉輕舟盪起一片旖旎。是誰撐開了海面上的那把傘，成就了永恒的回憶，飛起的那一刻欣喜--在眉間綻放，醉成了最璀璨的華章？置身於碌碌紅塵中，每一天都有飛翔，每一天都有別散，一剪閒雲一溪月，一程山水一剎那。一世浮生醉年華，一樹菩提聚煙霞。
一曲心靈羽衣的音樂，不斷緬懷小鳥飛翔的魂魄，勸導着人世間良心的遲疑。一縷勇敢的心靈羽衣奏鳴曲，鑄造了大海之上飛翔的榮光。春水凝碧，傾予幾許心弦柔腸。君似墨，伊如水，趕緊整飭有致的羽衣霓裳吧，堅持讓你魂牽夢繞的心中夢想；心靈的海納百川，既需一顆孩子般的赤子之心，又要老翁謙卑又不失高貴的處事之智。只有這樣，真正的自由終將在華麗的羽翼之上持續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