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鄰
醉在香江向晚天，
半空朗朗半空煙，
瓊樓玉宇落凡間。
隔岸華燈山寂寞，
登高煙火水纏綿，
何如鐵翼一盤旋。
夜景，是文人筆下的常客，大致可以分為三類：都市閃爍的霓虹，小村闌珊的燈火，大漠璀璨的星光。
於我而言，璀璨的大漠星光，是很難一見的。只記得2016年仲夏之夜，在呼倫貝爾大草原遭遇了此生最遼闊的星空，宛如浮躁世界裡靈魂的歸處。燈火闌珊的小村之夜，則是我生命的底色，20歲離開家鄉之前，正是在無數個這樣的夜裡，馳騁着少年的夢想。不過，平生見得最多的，還是都市閃爍的霓虹。
香港夜景，與日本函館和意大利那不勒斯的夜景齊名，並稱世界三大夜景。儘管屬於閃爍的霓虹類，卻與一般都市夜景有所不同。香港地形地勢獨特，曲折的海岸線和眾多的離島，依托着浩瀚的碧波，把都市的喧囂切割成小村的浪漫。七彩霓虹之下，山水共情，雲霧繚繞，虛實相襯，烘托出如夢似幻的神苑仙景。正所謂：醉在香江向晚天，半空朗朗半空煙，瓊樓玉宇落凡間。
領略香港夜景之妙，人們首先想到的，是徜徉在尖沙咀的星光大道上，吹着維多利亞港和煦的海風，隔岸觀賞層層疊疊的港島之夜。或者，乘坐天星小輪觀光船，置身於維港之中，欣賞兩岸的流光溢彩。
的確，香江夜色之美，集於一灣維港。維多利亞港位於香港島與九龍半島之間，水面開闊，舟船繁忙，沿岸高樓林立，錯落有致。入夜，萬家燈火，相互輝映，盡情演繹着東方之珠的魅力。兩岸燈影妖嬈，港島一側尤甚。從星光大道看過去，對岸樓宇密度冠絕全球，但每一棟樓的外形並不雷同。華樓唐閣，造形各異，隨地勢起伏而上，直達山頂。斑斕的彩燈，也彷彿有了生命，騰挪跳躍，蹣跚而行，撩撥着不安分的夜空。太平山橫亘綿延，隱約可見的山脊線，如張開的懷抱，靜靜守護着這方煙火人間。
尖沙咀海旁隔岸觀燈，燈藉山勢，山入燈影，平添無窮神韻。倘若你有興登高，到太平山頂俯瞰全城燈火，則又是另一番景象。所謂得水望山，得山望水。當朦朧與璀璨在腳下恣意鋪陳，直達天邊，此時最讓你流連的，是那灣恬靜的維港。深流靜水，恰如青龍臥波，悠然擺動；滿城燈火，宛若片片鱗甲，次第閃爍。
然而，最讓我感嘆的香江夜色，卻不來自尖沙咀海旁，也不來自太平山頂，它來自天空。當你搭乘傍晚時分抵港的航班，設若天氣晴好，從飛機舷窗往下看，天下最美的夜色就與你相遇了。在海旁，夜色起伏，你會體味山的寂寞；在山頂，夜色延展，你會沉迷水的靈動；只有在盤旋的飛機上，你才能看透夜色妝點的整個香江。故曰：隔岸華燈山寂寞，登高煙火水纏綿，何如鐵翼一盤旋。
這時候的夜色好景，是從天邊的雲彩開始的。極目處，有的金黃，有的嫩粉，有的黛藍，有的瓦灰，時而犬牙交錯，時而潑墨漫染。彩霞下面，白色的雲朵，彷彿鬆軟的棉花，慵懶地依偎在海灣和島嶼上。五顏六色的燈光，或深或淺，從雲朵背後滲透出來。燈光因雲朵的過濾而變得柔和，它所勾勒出的建築物的輪廓也圓潤了許多。這些建築物，或高或低，或密或疏，好像捉迷藏的孩子，一下子讓周遭的景物生動起來。逶迤的山嶺，總體還是綠色的，卻因日色和燈光而分出層次來。遠處是大片大片的墨綠，把山色水韻融為一體。眼前的綠卻蒼翠了許多，雜以燈光輝映下小團小團的彩綠，千姿百態，爭奇鬥艷。
其實，從高空觀賞城市燈火，也遇到過多次。記得1999年第一次出訪歐洲，經米蘭轉機波恩，也是夜航。當飛臨蘇黎世上空時，舷窗下，群山環抱中那一片燦爛，曾讓我驚歎不已。現在想來，那是沒有與蜿蜒起伏、立體呈現的香江夜色相比。一比，便顯出了它的單調和平淡。
夜色向來被認為是美的。夜色之美，在於燈光裝飾了自然，也在於夜幕把一些現實的具象隱藏起來，留給了你的想像。小村如是，大漠如是，都市更不例外。觀賞香江夜色，你從海旁到山頂，再到飛機舷艙，距離愈遠愈美，或許正是因為隨着距離漸遠，被隱藏的東西愈多，任你想像的空間愈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