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庸筆下最悲慘一對人物在《天龍八部》中出現。 資料圖片金庸小說裏最悲慘的一對人物，莫過於蕭峰和阿朱。兩人相遇之時，正是蕭峰落魄之初。蕭峰身世被揭，接下來痛失父母恩師，更蒙受弒親的不白之冤，這一切讓他瞬間淪為天下最孤單最寂寞的個體。然而，他有的是睥睨群雄的氣概，不接受同情、憐憫甚或報恩。
阿朱對蕭峰傾心相許，是在蕭峰勇闖聚賢莊要求薛醫生為她治病，最後出於義憤護她周全，乃至甘心共赴黃泉之後。蕭峰救她，沒有任何企圖，也不求回報，雖為她身受重傷，但並沒有放在心上，甚至不打算再與她相見。
雁門關重逢，當阿朱表示不管蕭峰怎樣對她，她這一生一世，永遠都不會怪他時，蕭峰只是搖搖頭，淡然道：「我雖然救過你，那也不必放在心上。」發現自己契丹人的真實身份時，面對阿朱的軟言寬慰，他再一次表明，救她非出本心，只不過一時逞強好勝，此事一筆勾銷，讓她離開。這段感情之所以開花，是因為阿朱的真情告白及以死明志。
阿朱一心為愛奉獻，她的癡，與《紅樓夢》裏的絳珠仙子如出一轍，神瑛使者沒讓她還露水之恩，她卻要下凡還他一世眼淚。阿朱從一開始，就有了犧牲的準備。她武功卑微，而真兇神通廣大，處處機先，蕭峰又成了武林公敵，追兇危機重重。
因為早存捨命相隨之意，當以為親父段正淳是蕭峰的殺父仇人時，她最終的抉擇，是犧牲自己，成全蕭峰。這樣的成全，其實卻是毀滅。蕭峰已經說得明白，讓段正淳一人做事一人當，不禍及妻兒。為了能照顧阿朱，他不願冒險。然而阿朱的癡情，卻讓她無法說明真相，只能選擇獨自承受。
阿朱易容矇騙蕭峰，讓蕭峰一掌打死。故事裏交代，代父受死，最終的目的，還是為了蕭峰，因為段是大理鎮南王，此時雖能殺他，卻未必能避開他日的報復。還有一層，故事裏沒有明確交代。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兩人的結合，勢必因復仇而告終。在阿朱看來，與其生離，倒不如死別，這樣至少可以保全愛人的生命，又讓他以為大仇得報。
小龍女跳崖時留下了謊言讓楊過等十六年，阿朱應該也有類似的安排，否則阿朱的犧牲適得其反，抑且陷人於不義，雖然自己心甘情願，但卻給對方帶來無盡的苦楚、終生的悔恨。事實證明，蕭峰發現真相後打算自戕。這是殉情，也是贖罪。阿朱的癡，固然感人，但也告訴我們，對人最大的體念，不光是自己能為對方做到什麼，還須考慮對方的感受。
●陳美亞博士 香港恒生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隔星期三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