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 拉
每天上午閱讀、寫作或畫畫3個小時後，心靈和眼睛都需要歇一口氣，往往給自己沖泡一壺茶，捧着杯麵對窗外的大樹，有時候，大樹和我說話，有時候，我跟大樹傾訴心聲，這是每日裏最美好的午間休閒時光。
窗外有5棵大樹，在不同的季節裏，默默地告訴我時光的流轉。春節前差不多掉光的葉子，老在清明前開始紛紛萌茁嫩綠新葉，其中3棵長着小葉子的樹，趁我沒注意，開出顆顆粒粒的毛毛球樣的花，一球一球地將深深淺淺的紅，擱置在它們自己喜歡的位置上來看我。濃濃淡淡的紅，這裏那裏間雜在相對生長排列整齊的綠葉之中，彷彿炫耀自己的光彩般，以媚人的酡紅招呼我，嗨，我們又見面了！眼花繚亂的我需要四處搜索尋覓，起初還放下茶杯去數數，愈數愈亂了套，最後放棄愚笨行為，只餘讚歎，同意徐志摩說的「數大就是美」。
那樣美麗的紅色球球花還在一朵一朵互相爭艷的時候，另外兩棵大樹也在同一時期把一串串黃色小花綻開在樹梢上。絢爛奪目的黃色串花，可不是那年在台灣初次相遇的金急雨嗎？我們這裏都以英文稱呼這黃色串花，叫Golden Shower，翻譯過來就是黃金浴，可我們一定是見它在雨天着急，一下雨它便急急要飄落，顏色又是金黃，華文稱它金急雨。台灣人另有叫法，喚它阿勃勒。這有點怪的名字，讓人好奇黃串花的源頭，要到有谷歌搜索的年代，才終於有了答案：「原產於南亞南部，從巴基斯坦南部往東直到印度及緬甸，往南直到斯里蘭卡。分布在緬甸、斯里蘭卡、印度、台灣以及中國內地的南部、西南部等地，生長於海拔1,000公尺的地區。」
阿勒勃竟不是台灣話，是我的誤會。谷歌說這是梵語aragvadha之音譯。恍然大悟間我看見一句吃驚的花語：「生命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這說的是不是我呢？什麼事也不做，就捧着茶，啜一口抬一下頭，專心看花兒隨風紛飛，隨雨飄落。然而，如此美好浪漫的事物，怎麼可以說是浪費呢？生命中的美妙時光往往稍縱即逝，必須隨時隨地牢牢掌握，把幸福一點一滴慢慢堆砌累積呀！晨運時光，我把紅色的毛毛球花和黃金阿勃勒的照片拍了發給朋友，很得意地炫耀：每日清晨，在溫暖的黃金陽光下，踩一地華麗的黃金花地氈慢跑，有時紅色球花也會噗地掉在地上，混在澄亮的黃花裏邊讓我的晨運增加豪華氣派。快樂當然要與好朋友分享。來過我房子的朋友，聽說我當初買房子時，選擇的還有大路邊那套，替我惋惜，路邊的房子應該更有價值呀！
當時在前面或後面，房子價格一樣，然而，我選了靠裏邊這棟，不好意思坦白，究其實，為的就是窗外這5棵大樹。平常聊天不提花樹的朋友，我便以為他不懂，但他回來的微信是：「你叫雨樹的，看着葉子和花形，應該是合歡樹，至於你說的黃金阿勃勒，我看起來卻是銅莢花。」
青翠的小葉子相對並排密密生長着，下雨的時候，雨滴穿過合併的葉子落下，雨停之後，葉子中間儲藏的雨水仍然在滴落，這是南洋人稱為雨樹的原因。因為太動聽悅耳，便沒去尋它的學名，原來這叫合歡樹。不知名的花樹本來就好看，合歡樹這名字讓紅花綠葉添加了柔情，記得納蘭性德一首《生查子》「惆悵彩雲飛，碧落知何許？不見合歡花，空倚相思樹。」說的可是這合歡樹上毛絨絨的紅球花嗎？合歡據說有閤家歡樂之意，花因名字變得更美，也因名字教人不禁添了惆悵。
他還給我發來被糾正的黃花照片。一片金黃色的串花，在照片裏無聲地喧囂盛放。「雖然這兩種花都是澄黃色，也都串聯生長，但是，阿勃勒的花瓣更長更薄些，你注意看呀，花朵全是往下垂生。你照片裏鮮艷的黃色花，姿態是往上長的。」我沒法等待隔天晨運時間，迫不及待下樓去看花。仔細觀察金燦燦的黃色小花，果然是一串串向上昂揚，每一朵都指向蔚藍天空和火紅太陽。原來我們的記憶居然會欺騙自己。在台灣認識的阿勃勒和眼前的銅莢花雖然外貌相似，卻是兩種花呀！平常沒有研究，只懂一種兩種花樹，認識又不夠深入，不過外形相似，便自以為是地套上去顯擺起來。沒有告訴他我臉紅了，可我真心感謝好朋友的善意指正，是他免我在別人面前出醜。
姿態有分別的黃色串花，既有同樣的璀璨，也有同樣的淒美命運。盛開時光短暫得就只有一天兩天，有時甚至還不到24小時，這說的是遇到下雨。風來雨到，嬌嫩的澄黃絢亮禁不住風吹雨打，一瓣一瓣，一朵一朵化成黃色小雨在空中飄盪。黃花雨落到地上，鋪滿一地艷美綺麗的黃地氈，提供了我晨跑時光的奢華和浪漫。
11年來，春節過後不久，窗外的大樹不會忘記鋪開一條豪美的金黃跑道，讓晨跑的人剛起床，就充滿愉悅和期待，急急下樓陶醉在氣派非凡的排場裏晨運。紅花和黃花有時候落在我身上，有時候就掉在頭髮上，跟我回家。一個美好的上午是一天最理想的開始。生活在四季不分明的南洋，照樣可自斑斕多彩的似錦繁花裏感覺到萬物復甦、生機萌發的春天的到來。準備搬家的時候是12月，午間喝茶對望窗外的大樹，茂密葱鬱的葉子仍然青翠欲滴，只不過紅色黃色的花都還沒綻開。我拍下了幾張繁茂葉子的照片，發給朋友，告訴他，搬家最捨不得的，是窗外的5棵大樹。
此刻我在新房子的露台上，望着絢麗的朝霞把遼闊的大海染成金碧輝煌，一邊想念老房子窗外的5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