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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會上,賴聲川帶領演員示範「即興創作」的片段。
文:尉 瑋 圖:洪永起、香港話劇團提供
香港,是世界上最不快樂的城市嗎?
繼《暗戀桃花源》及《這一夜,women說相聲》後,華文戲劇大師賴聲川再次來到香港,與香港話劇團眾演員創作全新作品《水中之書》。這是個充滿禪意的故事,講述快樂,講述人生,還有那些人們失落已久的情懷。這會是給不快樂的香港人的一封情書?還是一部劇場版的「尋找快樂的故事」?
佛法與快樂
戲的主題是關於「快樂」,從這個比較深的概念開始,在演員的集體即興創作過程中發展成一部「禪式喜劇」。
快樂也好,禪意也好,都是比較抽象而寬泛的概念,故事講不好,觀眾就要受苦聽大道理。但是想想《暗戀桃花源》,賴聲川的劇場又怎麼可能是一篇長篇累牘的學院派論文呢?劇中當然有出人意料的設置:失業的投行副總裁(王維飾)總被自己的「回音」(劉守正飾)糾纏,而五音不全的後者竟然是古典音樂大師巴哈的轉世?!「一個人,怎麼被自己的思緒給搞瘋掉?就是因為他抓得太緊了。」賴聲川說。作品中的禪意,是這樣流轉出來的。
學佛三十多年,賴聲川說佛法的修行自然而然流露到作品中。「從《如夢之夢》開始,我就越來越勇於把佛法的學習放到戲中。對我來說,佛法其實不虛幻,而是很實際的。當然,有些談到如『空性』,很難用語言來討論,但是說到『菩提心』、『因果』等,其實和每個人的生活都是相關的。」在劇場中,他也有駕馭這抽象題目的妙訣:「我的策略是,談佛法,就故意把有智慧的話放到那些最不可靠的角色的嘴裡,讓那些你最不相信的角色去講一些道理。但現在變了,是想怎麼樣讓戲本身透出一些佛法,這是比較難的做法。」
《水中之書》就想透出那麼一股淡淡的禪意,通過一個「幻聽」的失業投行員工,一個不快樂的快樂學教練,一個被困在舊屋的小女孩……劇名既提示了劇中那本揭開各人關係之迷的「水中之書」,也意喻著藏傳佛教經典《大圓滿》中水中寫書法的意境:「當念頭現起,讓它立即消融,如水中寫書法一樣。」活在當下,又不執著於當下,也許就是快樂秘訣?
傳奇的「即興創作」
以前,不論是《如夢之夢》、《暗戀桃花源》還是《這一夜,women說相聲》,賴聲川來香港,都是帶來其經典的作品。這一次卻是要帶領香港話劇團的眾演員創作新作品,亮一亮他那磨了二十多年的「即興」寶刀。
「我25年來都用即興的方式創作。回想當年我拿了博士學位回到台灣,滿腔熱血希望為華文戲劇做點甚麼,但當時的台灣沒有劇場,劇團很少,劇本也很缺乏,大多是外國現代劇本的翻譯版本。我感到無用武之地,更深深地覺得台灣的劇場需要自己的聲音、自己的劇種。我開始用即興的方式進行創作,唯有這樣,才能歸零,聆聽自己的聲音。」
用這種方式創作出的《那一夜,我們說相聲》在台灣大熱,不僅讓式微的相聲藝術重新成為了舞台的寵兒,其舞台表演錄製而成的錄音帶更在台灣銷出了超過100萬套,成為唱片界的傳奇。之後的《暗戀桃花源》則用精巧的戲劇結構打破了即興作品只能做片段而不擅講故事的限制,成為華語戲劇的代表作品,重演熱潮二十多年來仍未減退。2000年創作出長達七個半個小時的《如夢之夢》更是一驚人舉措,為劇場帶來了全新的表達形式和劇場語彙。
1995年至1997年 ,賴聲川甚至將即興創作搬出劇場,挑戰電視,創作每日情景劇《我們一家都是人》,將每一天的新聞編入長達一小時的情景喜劇中。「很瘋狂的,早上沒有劇本,晚上8點就演出一個小時。我每天都處在緊張的狀態,早上7點回到辦公室,看報紙,想今天要做甚麼,演員10點來到開始即興創作,下午3點劇本就要完成。」這當中,難免也有靈感阻塞的時候。「有一次到下午我們都不知道要做甚麼,太恐怖了,於是最後就做了一個關於『不知道要做甚麼』的表演。哈哈。」這真是即興中的即興了。結果該電視節目極受歡迎,原定只做40集,最後卻一直播了600集。賴聲川笑著說,這就像給了他兩年的時間來閉關練功。在《賴聲川的創意學》一書中他就曾提到,經歷過這兩年的訓練,他可以準確判斷一場創作中的戲最後演出會是幾分幾秒。
多年來,賴聲川也已經摸索出更為有效率的即興方式,從剛開始時將即興出來的八十多個小時的材料精簡到最終兩小時的演出中,到《如夢之夢》時差不多2.1比1的材料與演出比例,現在的即興不再是天馬行空地漫天撒網,而是更加濃縮了。「就像和香港演員排練時,我會不時在旁邊說一下要甚麼東西,我變得更加主動。其實即興,最主要是我在即興,我在進入每一個角色來說話。香港的演員很成熟專業,也很有經驗,最棒的是,我在旁邊提出意見,他們可以完全不停頓地做出表演調整,這真的很棒。」
還要實驗甚麼?
《水中之書》中加入了很多香港的元素:讓人沮喪的金融海嘯、人們壓抑而不快樂的精神狀態、坪洲的舊屋與海風……賴聲川說與這裡的朋友聊天,或是與演員們一起到坪洲走走,都能帶給他很多靈感。但這作品卻並不是專為香港金融海嘯這逆境而做,作品的構思在兩年前就已經浮現,主題亦是從現實中昇華出更大意義的「快樂」與「人生」。「其實金融海嘯從佛法來說,就是關於『無常』的一個大教訓,人們長久已經太執著於物質與金錢。我的一個戲本來要到北京央視(新總部北配樓)演,誰知發生了火災。全世界兩個大火(另一個是澳洲)其中一個和我有關,這太無常了。許多人問我怎麼辦,怎麼辦?看著辦嘛。」他微笑著聳聳肩。
在過去的創作中,賴聲川總在實驗,直到這些實驗出來的劇場形式漸漸成熟,慢慢地變成了主流。這次的《水中之書》好像沒有凌厲尋求突破的勢頭,卻更像是一種人生領悟的沉澱。也許正如他所說,要突破的,是生活,不是藝術。
「如果說形式的話已經沒有甚麼好實驗了,已經試過很多了。其實,我是很幸運的,每一年都有人拿麥克風給我,讓我可以對社會說話。但這個狀態其實是很可怕的,因為,你要說甚麼?是不是第一年就說完了?還有甚麼要說?最終的問題還是自己有沒有進步,不是在藝術中,而是在生活中。我把自己當作一個工匠,就像是一個裁縫。戲的『工』我們已經很清楚了,重要的是在做甚麼樣衣服。所以這個更讓我覺得,我應該要有更多的時間離開劇場,回到像佛法的修行啊中去。因為那個source太大了,我發現我只要有時間去閉關去修行,都會有巨大的得著。」
《水中之書》,也是一種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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