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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山人的《孔雀圖》 (網絡圖片)
包光潛
如果不是明亡,青春如歌的朱耷該是個公子王孫,有著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偏偏江山易主,為避新朝誅殺,東躲西藏,苟且偷生。雖然家學厚實,詩書皆工,豈能換口飯吃?為了防止被人察覺,只能裝聾作啞,隱匿山野。奔波數年,倦了世俗,他便跑到奉新山上削髮為僧,做起了小和尚。正如其詩云:棲隱奉新山,一切塵事冥。而真正事佛研究、重操書畫是在朱耷28歲以後。他到進賢縣拜穎學弘敏禪師(耕庵老人)為師,從此翻破黃卷,熬盡青燈;潛心佛學,漸成大器。因長期埋名掩姓,積鬱良久,無處發洩,大約在33歲時朱耷成了瘋癲,以此消釋內心苦痛。
朱耷除了法號傳綮,還有許多號和別號,最為人所熟的是八大山人。天下八極,算老子最大。由此可見,八大表面上裝瘋賣傻,內心卻一日不忘自己是朱皇明室的嫡系遺少。關於八大的瘋癲,陳鼎《留溪外傳》有過記載:「初則伏地嗚咽,已而仰天大笑,笑已,忽跿趵踴躍,叫號痛哭,或鼓腹高歌,或混舞於市,一日之間,顛態百出。」有人說八大並沒有瘋,只是裝瘋而已,以求得內心世界的平穩。也有人說他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不管是真是假,八大確是一個人格不完善的奇人。這種人格的不完善不僅僅表現在日常俗態上,更重要的是體現在他的畫作中。他的魚鳥勝於山水,因為在他眼裡,滿目青山綠水已被清人「霸佔」,他只是這山中的鳥,水中的魚。他離不開這山,他忘不了那水,但他又不願與這些易主的山水合作,所以他的筆墨極其簡練。你看那《孤禽圖》、《雙鳥》、《荷葉翠鳥》、《游魚圖》……哪一個不是白眼朝天,不屑一顧;或者縮著脖子,懶得答理;或者只看眼前,山水全無……恰如《孤禽圖》中的那隻孤鳥。
瞧牠那副受氣而又不服氣的樣子—白眼朝天,縮著脖子、鼓著胸脯、拱著脊背,單足立地,一足懸空。最有意思的是牠的眼睛,眼珠子頂著眼圈,白多黑少,傲然不群的神態,彷彿一切都不放在眼裡。頭頂上的天空再大,牠也不在乎—這哪裡是天空,本來就是我的眼睛嘛!風來了,雨來了,牠還是不在乎。牠的整個身體處在一種極不平的狀態,並在動盪中守著平衡,穩穩地立足於世,卻又在世界之外。狂傲、怪戾,不屑於天地鬼神,還有那看似山高路遠的皇帝老兒。
八大山人誓死不與清朝合作,我行我素,行為怪僻,將內心的大悲大憤匿藏於紙墨之中,其畫寓大恨於清、寓大愛於明。瘋癲的外表,高貴的靈魂。這也是八大與石濤的本質區別。
八大的繪畫,多緣物抒情,應用象徵的手法將物像人格化,寄寓個人情感。所畫魚、鳥,常作「白眼向人」的憤世嫉俗之狀。署款「八大山人」,連綴一體宛若「哭之」、「笑之」,寓「哭笑不得」之意。其畫用墨,枯寂清冷,極盡淒涼之能事,於荒寂中滲透出雄健的氣勢、簡樸的風雅—一個沒落文人的心態淋漓盡致落墨其中。就連他的字、號也幾經變化,曲折隱晦,其意不凡,正如肉體隱匿寺野,與天光為伴,樂在自然,不為俗世所累。
《孔雀圖》是八大山人以獨特的繪畫語言創作的諷刺畫。畫面赫然突出一塊殘岩陋壁,岩罅壁縫之中有牡丹和竹,兩隻孔雀站在岩壁之下的一塊石頭上。石尖難穩,雀醜有餘。寥寥數筆,配以畫題:「孔雀名花雨竹屏,竹梢強半墨生成;如何了得論三耳,恰是逢春坐二更。」是為精當,暗寓譏諷。
「三耳」典故出自《孔叢子》之「臧三耳」。臧為奴才,擅長逢迎拍馬,喜歡到處打探,告密他人,故為「三耳」。清代官員頂戴「三眼花翎」者為高官。畫中孔雀尾翎三根當然是影射溜鬚拍馬的高官,說他們也是「臧三耳」。八大作這幅畫也是有感而發。康熙巡幸江南,地方高官紛紛接駕。皇帝明明是五更天才到,他們卻在二更天早早等著皇帝的到來。這就是題畫詩裡的「二更天」的由來。據史料記載,康熙兩下江南,石濤都以「臣僧」前往敬見。
不知道石濤看過八大的《孔雀圖》後,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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