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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敦邦繪《浣溪紗》詞意
顧 農
李清照《浣溪沙》詞云:
繡幕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
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詞裡寫的是情人幽會,從女性的角度來寫。這裡的女主人公出身高貴,她在某一不便公開露面的場合與一位公子相見,情不自禁地撩開繡幕(古代隔開青年男女的鐵幕)看了一看,她矜持得很,敏感得很,秋波稍一變化,便怕引起對方過分的反應,於是不敢再與對方互視目成;她已經一見鍾情,於是主動地悄悄地給對方寫紙條子(「半箋」),約他在「月移花影」之時再來相會—那時就可以悄悄地暢敘幽懷了。
詞中最傳神的是「眼波」一句,前人評為「矜持得妙……善於言情」(《蓮子居詞話》卷二)。這裡的女主人公一般來說應當就是清照本人,她自有其感情體驗,對少女的心理瞭如指掌,這才能寫得如此入骨傳神。公開的羞澀和被動,隱秘的大膽和主動—這正是所謂東方女性魅力之所在。古代中國女性對於愛情的嚮往和追求受到封建禮教特別是家教的嚴重壓抑,經過多少代人的歷史積澱,凝聚為矜持羞澀,感情內向;她們當中社會地位和文化水平都比較高的人尤其不願意在口頭上有什麼公開的表示,寧可寫入信箋或詩詞之中。與此相反的風風火火的作風,反而會被認為是不夠文明端莊,不夠高雅。
後來的《西廂記》與這首詞似乎大有關係,那裡也是以「半箋」為故事發展的強大推動力,繪聲繪影,淋漓盡致。
古代女性不能參加社會公眾事務,心理能量無從分流,陷入情網往往比男子更深入;但她們又無法作多少公開的表示,因此心理對弈更為深沉。她們較少有浪漫的故事而有大量浪漫的夢幻。後來風行一時而且至今不衰的才子佳人故事,從來都是以美好的婚姻作為結束,無非是將心中的夢幻變為紙上的現實,給予雖不能至但心嚮往之的讀者特別是女性讀者極大的安慰和快樂,甚得人心;儘管這種模式千篇一律,沒有什麼思想深度,曾經一再遭到新派批評家的抨擊。
李清照的婚姻是十分美滿的,這在古代也許是一個幸運的例外,她的愛情生活也多少帶一點浪漫的色彩。
李清照乃是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則另有其愛情生活的方式,她們較少羞澀而敢於比較大膽地追求愛情,甚至包括婚外的戀情。比李清照稍晚的宋代著名女詩人朱淑真大約可以算一個代表,試看她多少有些野氣的《元夜》詩:「火燭銀花觸目紅,揭天鼓吹鬧春風。新歡入手愁忙裡,舊事驚心憶夢中。但願暫成人繾綣,不妨常任月朦朧。賞燈那得功夫醉,未必明年此會同!」朱女士豪放得多,坦率得多了,她甚至有一點炫耀自己感情的傾向,與李清照大異其趣。
一般來說,李清照的戀愛方式和心理特徵更能代表東方女性的特色和魅力。《西廂記》終於成了中國古代愛情題材戲劇的經典,可以由此得到某種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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