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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於河南洛陽的白居易故居。
■倪國榮
影視劇《蝸居》因吸引「房奴」眼球而熱播,查《現代漢語詞典》詞條,其含義為「比喻狹小的住所」,誠如魯迅先生《且介亭雜文》—標題拆字為舊上海灘租界亭子間是也,正是:「躲進小樓成一統,管它春夏與秋冬」,滬上潦倒作家為生計在那裡「爬格子」是很無奈的;聯想到唐代文人多寒士,「詩聖」杜甫因自家茅屋為秋風所破,就大聲疾呼過「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想當年莘莘學子十年寒窗赴京科舉,旅差費得自理且開銷頗大,「詩魔」(或「詩神」)白居易初入長安時,曾投卷(拿自己得意詩歌)謁名家顧況,顧一看名字便戲謔道:「長安百物皆貴,居大不易。」這雖純屬一時玩笑,卻不料竟一語成讖,白居易《效陶潛體十六首》詩中所寫「北裡有寒士,甕牖繩為樞;出扶桑枝杖,入臥蝸牛廬」就提到所謂蝸居;他27歲中進士而步入仕途,先任周至縣尉,後升為校書郎,拜翰林學士(最後官至二品),俸祿雖不算少,居然二十年在京城裡買不起一棟住宅,剛到長安時,曾跟朋友一起借住在永崇坊的華陽道觀,待及第授官後,便在常樂坊某故相國的私第之中租借了一處住房,後來又分別在新昌坊和宣平坊居住過(此二坊相鄰),這說明他曾經至少搬過三次家;他在《卜居》一詩中寫道:「遊宦京都二十春,貧中無處可安貧。長羨蝸牛猶有舍,不如碩鼠解藏身。且求容立錐頭地,免似漂流木偶人。但道吾廬心便足,敢辭湫隘與囂塵。」再次提及蝸居,還在《移山櫻桃》云:「亦知官舍非吾宅,且斸山櫻滿院栽。上佐近來多五考,少應四度見花開。」可見所謂「公房」乃在職期間租借的,後來歷經官場坎坷,覺得長安乃是非之地,惹不起還躲得起,就主動要求分司東都洛陽,上准奏,轉遷正四品上階的太子左庶子,終於在城東南角的履道裡買了所房子,因為錢不夠,還抵給人家兩匹馬。
「詩囚」孟郊也當過小窮官,在《秋懷之四》詩中感歎自己住房間「破屋無門扉,一片月落床,四壁風入衣。」哀嘆「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而同命相憐的詩人盧仝在《自詠》裡感慨:「低頭雖有地,仰面輒無天」;詩僧賈島當年應考「來東都,旋往京,居青龍寺。時禁僧午後不得出,為詩自傷。」故有《下第》詩曰:「下第只空囊,如何住帝鄉。杏園啼百舌,誰醉在花傍。淚落故山遠,病來春草長。知音逢豈易,孤棹負三湘。」其為僧時名曰「無本」(《新唐書》、《唐詩紀事》、《直齋書錄解題》、《鑒誡錄》等書均提及),孟郊有《戲贈無本二首》,韓愈亦有《送無本師歸范陽》,「詩奴」賈島也寫有《題青龍寺》與《題青龍寺鏡公房》詩皆可旁證。「詩鬼」(寓意鬼才)李賀,雖家道中落但志向遠大,勤奮苦學,博覽群書,順利通過河南府試,獲「鄉貢進士」資格,但競爭者譭謗他,說他父名晉肅,應避父諱不得舉進士。韓愈曾為此作《諱辯》,駁斥無恥奧步,但無奈「闔扇未開逢猰犬,那知堅都相草草」,禮部官員昏庸草率,雖赴京卻未能應試遭饞落第,一生愁苦多病,僅做過三年從九品微官奉禮郎,因病27歲卒,其《贈陳商》:「長安有男兒,二十心已朽。楞伽堆案前,楚辭繫肘後。人生有窮拙,日暮聊飲酒。」可見一斑。
《歷陽典錄》記載:「陋室,在州治內,唐和州刺史劉禹錫建,有銘,柳公權書碑。」其實,「銘」中提及「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來往無白丁。……」雖非豪宅,亦配置完善,故結尾引用《論語.子罕》典故:「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傳劉禹錫因參與革新被牽連貶官,地方主管官勢利,三次將他安置在破敗的「宿舍」,那才是陋室;在官場數度沉浮曾任京兆尹和吏部侍郎的「唐宋八大家」之一韓愈,竟然在為官三十年後積攢的俸祿加上灰色收入(墓碑潤筆收入頗豐,記錄在案的就達七十三處之多),才在長安買了一所住宅,他在《示兒》詩中寫道:「始我來京師,止攜一卷書,辛勤三十載,以有此屋廬。此屋豈為華,於我自有餘。」
至於其他達官貴人,也不是個個別墅豪宅,玄宗時左丞相張說的永樂坊宅,就是因風水先生慫恿而買下的「二手房」;一次同僚宋璟、盧從願等去副宰相盧懷慎家探病,但見「器用屋宇,皆極儉陋」,盧懷慎「臥於弊簀單席,門無簾箔,每風雨至,則以席蔽焉」(《明皇雜錄》)頗為寒磣;《舊唐書》稱「(姚)崇第賒僻,因近舍客廬」,終因起居失調而「病店」。玄宗「詔徙寓四方館」,但「(姚)崇以館局華大,不敢居」,因此,為官還是比較潔身自愛的;「詩仙」李白作為上門女婿落戶退休丞相家,寄人籬下門庭冷落車馬稀,也不怎麼風光,他後來進京謀取功名,曾客居玉真公主別墅,不料被冷落敗興而歸,待唐明皇禮聘,才「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萊人。」(《南陵別兒童入京》),彷彿從此走出農家,將長期鬱結胸中惡氣發洩個盡;其布衣好友孟浩然幾乎終身不仕,在《過故人莊》提及:「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可見隱士與田舍翁生活差不多;而「詩佛」王維則混得還可以,因他詩書畫琴皆通,出入王府走上層路線而備受青睞,在輞川置有別墅,閒時縱情山水,灰心失望時可與好友裴迪談經說道修禪去了—屬另類蝸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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