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森
談到北宋詞家柳永,第一個印象當然是「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按葉夢得《避暑錄話》原文,實為柳詞在西夏國風行的景況,既揚威異域如此,在本國當更受歡迎。葉氏又謂:「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為辭,始行於世,於是聲傳一時。」那是先作曲,後填詞了。
歌詠必須三大元素結合,即音樂、歌詞和演唱,缺一不可。
清唱不必有人伴奏,但是原有的旋律仍在其中,音樂在此無形而有實。作曲家和演奏家可算兩門不同的專業,一般作曲家都能演奏,但演奏家則未必會作曲,現代還有編曲家,其任務是作曲、改曲和演奏的結合,並時常擔任樂團指揮。曲調寫得好,還需演奏家的藝術發揮,才會悅耳動聽。但是廣大聽眾的鑑賞能力參差,故此西洋古典音樂還要「學聽」,音樂要普及,最宜配合唱詞,作詞家依旋律特點,撰寫韻文,詞與曲有機結合,更容易傳情達意,雅俗共賞。
音樂家和歌唱家在宋朝都算「教坊樂工」,社會地位便遠遠不及懂得舞文弄墨的讀書人,樂工甚至有可能一字不識。古代沒有錄音留聲的技術,樂聲所謂能繞樑三日,其實只留在聽眾腦海之中,唱詞則可憑文字筆錄傳世。古詩《西北有高樓》謂:「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詩人自命「知音」,對「歌者」卻無憐惜禮敬之意,難怪古代無數優秀歌唱家都默默無聞,唯有作詞家可以名垂後世。
唐玄宗熱愛音樂,開元天寶間是古代音樂家的黃金世代、歡樂時光,當中李龜年可算首屈一指,他集作曲家、演奏家和歌唱家於一身,但是仍然給同時期的作詞家李白比了下去。李隆基納楊玉環時已年逾六十,一日宮中芍藥花開,老皇帝說:「賞名花,對妃子,焉用舊樂詞?」於是命李白作《清平調》: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
結果首席觀眾唐玄宗、「玩伴」楊貴妃、演唱歌星李龜年、佚名演奏樂隊等等,以至「音樂會」的主題芍藥花,通通都是陪襯,李詩仙才是這個文學故事的主角。
西方發明家創建了留聲技術之後,情況徹底改變,歌唱家變成第一主角。音樂之美,本非筆墨所能形容,只能用耳、用心去聽。如果說作曲家、演奏家、作詞家、歌唱家等於一支足球隊,那麼歌唱家必然是送球入網的最後功臣,常記首功。於是乎一首歌曲行世之後,大家都說那是某歌唱家的作品,然後或會順帶一提誰家作曲、某人填詞,而結果大家只記得這是哪位歌王、歌后的首本名曲。
且不論曲藝高低,若說「聲傳」之廣,則二十世紀大中華圈必以鄧麗君為花魁,可以說「凡有廣播留聲處,即能詠麗君歌」,遠勝詞家柳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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