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根生
好光亮!好新鮮!好風涼!這是我的窩麼?我伸手摸摸牆壁,搖搖窗戶,碰碰家具……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不容易離開了陰暗、潮濕的小巷,繼而又告別了陳舊的、黯淡的學校大院,再「更上一層樓」來到眼前的這花港新村,三個住所直線距離也不過1000米罷,可我卻走了半個世紀。難怪我搬家時滿眶淚水喲。
以前不是租就是借,這回房子跟自己姓了!儘管床啊、櫥啊、沙發啊都不是新的,也沒有一件名牌高檔貨,但乾乾淨淨、清清爽爽,全都光潔得照見人影!女人恐怕真是水做的,妻就是一時一刻離不開水,平時不是洗呀涮呀,就是揩呀抹呀閒不住。儘管門套、牆裙、四壁都是奶黃色,看上去不免單調,但配上妻侍弄的陽台上的幾盆艷紅,小小客廳裡的幾支嫩綠,氤氳著一叢叢生氣,一束束絢爛,同事們都稱讚我家脫俗、簡潔、柔和、寧靜。本來嘛,居室何必盲目追求闊大,經營出個性品味好好享受足矣!
我最滿意的是給母親留了一個房間,我讓母親住東邊一間,多些風涼,多些陽光。母親一生都讓人,自己能將就就將就,這回我要讓母親住得舒心些,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次滿意的是我從此有了一間小書房,雖然擠得滿滿匝匝,倒也整整齊齊,次次序序,書櫃滿滿一格是魯迅先生的著作,滿滿三格是研究這位巍巍文化崑崙的著作,不用說我的幾本心血也羞答答地躋身其中。
我一進小書房就回到了我的精神家園,我在我的綠洲上天馬行空,自由翱翔,於是家裡也就繽繽紛紛散落了不少翰墨芬芳、儒雅氣息。
有人抱怨說:花港花港,要花沒花,要港沒港。
可我沒有半點牢騷,我首先是感謝還來不及呢!我任教30多年的這所中學人稱我們縣城第一學府,最輝煌時是1963年,頭銜為江蘇省15所示範重點中學之一,幾乎「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可惜卻從未樹起一幢教工宿舍樓,甚至也沒有認真砌過一排像樣的教工住房,全都是老房子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真正改善教職工居住條件是1983年建教工宿舍樓一幢1200平米,九十年代一次建教工宿舍樓兩幢4356平米,再後來又建教工宿舍樓一幢2100平米,都是5層樓。86個台階早早晚晚老老少少上上下下說說笑笑跑得正歡。我趕了個末班車這才有了自己的窩。雖說僅77.8平米,我把前後陽台拾掇一下,不多不少刮刮叫的90平米!
羅丹的話就是經典,最重要的是有一雙審美的眼睛,有什麼樣的眼光就有什麼樣的環境。我佇立陽台,東邊的小河送過來一支田園牧歌,清澈的水面白天流著藍天、白雲,夜晚淌著蟋蟀、流螢;夏夜我枕著紡織娘的音樂會入睡,唧唧喳喳的鳥鳴冬天準時喊我一起迎接胭脂色的黎明。
城市裡的風都是熱的、黑的、臭的、油氣、煙氣了,我這城鄉結合部還能守望一片綠色生態,夏天滿屋子東南風,清新、涼爽,純淨、地地道道的農夫山泉!
有什麼樣的心情就有什麼樣的風景。我打開北窗,城市又為我掛起一幅古邑油畫:一寺一塔一閣,碧水、黃牆、風鈴;這麼壯闊的篇幅,這麼質感的色調,這麼親切的風情,什麼時候看都叫人心曠神怡!寺是1500年的隋定慧禪寺,塔是剛修復的唐七層觀音塔,閣也是剛修復的毀於日寇炮火的明嘉靖文昌閣。寺悠久,塔典雅,閣秀麗,遠處摩天樓作背景,近前小轎車穿梭點綴,交織出古典而又時尚的詩情畫意,波光搖銀,柳煙吐韻。而我倚窗臨風,用詩人卞之琳的話,我自己不又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
而且,我出門都是走在蓊蓊鬱鬱的樹蔭裡,前腳不小心踩在故事裡,後腳跟又一下踏在縣志上,怪不得我說我怎麼常常感覺我的腳步沉甸甸的。「花港」之名係「花魚港」之簡稱,但花魚的童話早被歲月的煙塵飄忽遠去沒人知道了,我只記得1945年新四軍從這裡用「土坦克」攻城的炮火硝煙,1946年「國軍」在這裡殺害新華社記者葉邦瑾烈士的罪惡槍聲,還有1958年「大煉鋼鐵」的瘋狂爐火,1964年「農業學大寨」的弱智號子……給這裡的荒涼塗抹上一層悲壯的色彩!「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是改革開放的春風吹來了這一片東皋新村、皋南新村、花港新村、育賢新村……吹來了從樓群窗口天女散花似的落下來的一串串燦爛的笑聲,吹來了從熱氣騰騰的廚房裡飄出來的一陣陣時代的芬芳……
聖人曰:「君子之居,何陋之有?」誠哉斯言!
常言道:知足常樂。我知足了,我天天快樂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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