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傑克.倫敦。 網上圖片
蒲繼剛
他是一匹在寂寥的荒野中奔跑、跳躍的野狼,一匹有著健壯體魄與智慧頭腦的野狼。並且在不停地向前奔跑,直到撞碎全身的筋骨,灑完最後的鮮血。他是一個燃燒的精靈,不停地發出光芒,直到最後燃盡自己。當我在冬日如血的殘陽中讀美國作家傑克.倫敦的作品時,他總是帶給我這種形象。
我知道他八歲就承擔了許多家務勞動;十一歲就開始了獨立生活;十七歲時,在狂風暴雨的海上,獨自一人與大海搏鬥,保全了一船人的生命;他還去航海,去荒涼寒冷的阿拉斯加州淘金,去做流浪漢,去公園裡發表演說,為了理想與警察搏鬥……所有社會最底層的人所幹過的事情,他都幹過,所有硬漢所嘗試做過的事,他都做過。於是,那隻健壯、智慧,在荒野中奔跑、跳躍的野狼形象,就定格在傑克.倫敦身上,成為我心中傑克.倫敦永遠的化身。就這樣,他寫出了《荒野的呼喚》、《雪白的獠牙》、《海狼》、《鐵蹄》、《馬丁.伊登》等中長篇小說。對人性深刻的剖析,對社會無情的揭露,對「社會達爾文主義」細緻入微的詮釋,為他贏得了世界聲譽。
那個在冰天雪地的阿拉斯加州淘金者,飢餓、寒冷、孤獨、恐怖、挫折伴他而來,唯一的夥伴又離他而去。在歷經了無數次失敗與痛苦後,那個淘金者依然沒有放棄生的希望,因為他生命的信條是永遠不在厄運面前屈服。他已經看到了港灣裡停泊的輪船,船上的風帆正向他招手,生的希望正向他走來。但這時,那隻跟了他很久的病狼正試圖吃掉他,他也試圖吃掉那隻病狼……
這是傑克.倫敦的一篇短篇小說,小說的名字叫做《熱愛生命》,它鼓舞了無數身陷厄運、從不低頭的人的精神,成為人類向厄運宣戰,而最終戰勝厄運的典範。
那似乎就是傑克.倫敦人生命運的再現。
在傑克.倫敦成名之後,他原可以選擇繼續寫作,但他沒有。傑克.倫敦的血管裡燃燒著一股極端的個人主義火焰,演繹著尼采的「超人」哲學,因為他總是渴望著沸騰的生活,於是傑克.倫敦又開始了記者生涯。1904年他接受赫斯特報系的聘請,去遠東採訪日俄戰爭的消息。1905年,傑克.倫敦又以社會黨黨員的身份參加了工人運動,在公園裡發表演說,並與警察發生搏鬥。
在1911年的夏天,傑克.倫敦已經是世界上最有名、收入最多的作家。他開始奢華,開始享受。但他依然是一個著了魔的精靈,不停地燃燒,不停地創造,不停地寫出驚世之作。一個燃燒著的精靈,他到底要怎樣?他又到底能走多遠?
生的希望永遠在前面招手,而支撐他走下去的力量是「社會達爾文主義」、「超人哲學」。
「物競天擇,捷足先登,適者生存。」在傑克.倫敦眼裡,世界永遠是這樣的。他的一生都在做一個超凡卓絕的強者與同情最底層的勞苦大眾之間徘徊。他痛恨那些剝削人的上流社會的人,因為他曾是社會最底層的一分子。他要通過奮鬥,成為上流社會的一員,而最終,他也通過奮鬥成為上流社會的一分子。他痛恨自己嗎?他最終卻毀滅了自己。這真是一種絕妙的諷刺。他的終極理想是什麼?做為一個強者,他也曾是馬克思的信仰者。在早年自傳文章中,他承認對自己影響最大的有兩個人,一個是馬克思,一個是斯賓塞。
馬克思自稱是要引領大眾走出痛苦,走向幸福之路的。作為馬克思的信徒,傑克.倫敦能引領大眾走出痛苦,更主要的是他能引領自己走出痛苦嗎?這是否就是人性的弱點和永遠也擺脫不了的痛苦呢?馬克思將他引入充滿「鬥爭哲學」的社會主義,斯賓塞卻告訴他,「沒有上帝,只有不可知」。而到了1916年1月,傑克.倫敦卻公開聲明脫離自己曾經積極參與活動的美國社會黨,脫離了政治運動。他是厭倦了政治,還是厭倦了鬥爭,或者是厭倦了暴力?
傑克.倫敦是強悍的,無論是在體魄上還是在思想上。但你如果以為他永遠是這樣強悍,堅忍不拔,那你不要。生命的強悍,堅忍不拔的極致,也許就是脆弱,就是毀滅。生命,有時候表現得更強大、更長久的是柔軟,是韌性,就如同水,靜,若處子,水滴石穿;動,若海嘯,天崩地裂。於是,傑克.倫敦終於支撐不住那顆堅強、卓越的靈魂,在四十歲的那年,以自毀的形式,戛然而止……
1916年11月22日,傑克.倫敦在他的豪華牧場裡服用過量嗎啡自殺,終年40歲。「在命運的悶棍之下,我流血了,但絕沒有低頭。」這是傑克.倫敦最喜歡的詩人亨利.朗費羅的詩句,這也成了他人生最後的寫照。這個燃燒的精靈,他終於最後燃盡了自己!
而傑克.倫敦那些關於堅強,關於卓越超凡、渴望生命的著作與思想卻永遠留在我們心中,讓我們痛苦著,也思考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