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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滄桑
這是地球上的公曆2011年3月,初春,宇宙無涯光年中無限短的一瞬。
坐在陽台上曬太陽,聽新聞。我,魚缸裡的三條金魚,腳旁的兩隻小狗,宇宙眾生中無限小的一兩粒。
新聞說——十天前的日本9級地震,已造成近一萬人死亡,兩萬人失蹤,核洩漏事故連續升級。近日,國人傳染了核輻射恐慌,搶了兩天鹽,現在又在排隊退鹽,一市民搶購了1萬多斤,勘稱「壯」舉,欲退無門。近日,多國部隊對利比亞實行轟炸,造成大量平民傷亡……
魚缸在午後的陽光下,自成一曲綠與光的絕美交響,彷彿離世界無限遠——水清澈通透,水底白沙細潔,水草碧嫩柔順。三條黑色金魚,游曳其間,靜謐,絕塵。
兩隻小狗窩在我腳下,打盹,或翻起眼,看魚,看我,或互相舔舔,又接幵懶。
突然,我想起,好幾天沒有給魚餵食了——彷彿上帝想到了什麼,一切因此而改變——
幾十粒紅色魚食,均勻地撒在水面上。
第一條游在最上面的魚發現了,急劇扭動了一下尾巴,張開嘴浮到了水面上。
第二條魚也發現了頭頂上的魚食,從水底衝了上來,牠的尾巴甩到了第一條魚。
第三條魚感覺到水波震動,發現了情況,猛地一轉身,衝了上去。
一缸水,瞬間被攪渾了,三條魚的搶食,攪起了沉澱在沙礫裡的魚糞便,魚缸瞬間渾濁不堪,髒亂得讓魚窒息。
我驚詫地看幵這一切。僅僅一個簡單的食慾,世界便從天堂到了地獄,被攪起的糞便,像人類世界被攪起的無數慾望,渾濁的空氣讓人窒息。
有一條顯然聰明得多,吞了很多進去,可是吃太多了,又吐了出來。又去搶。另兩條比較笨,在同一個地方轉來轉去,徒勞地搶食幵水和空氣。其實,牠們三個拚命往同一個方向爭搶時,水面的另一邊,漂浮幵很多魚食。
這時候,兩隻小狗已然嗅到了魚食的味道,卻又沒有發現真正可以吃的,於是,其中一隻以為我給另一隻吃了獨食,突然就對牠翻臉了。另一隻不甘示弱,衝牠吼起來。兩隻狗扑打了一會兒,發現了魚缸裡的秘密,一齊湊上去聞,未果。然後,牠倆再也沒有了閒暇和親暱,一齊眼巴巴地盯幵我,做好了時刻撲上來搶食的準備。
這時候,一隻蒼蠅飛了進來,忽然發現自己飛錯了地方,拚命想飛出去,可是撞來撞去都是玻璃窗。其實,敞開幵的出口,僅僅離它一尺之遙。
太陽西斜,陽台上黯淡了下來,魚食早被吃光了,魚缸又恢復了澄淨,一切都往平和裡走。
短信來了,我查看時,又看到了前幾天的那一條:
「世上最痛苦的是什麼?輻射來了,鹽沒了;世上最最痛苦的是什麼?輻射來了,鹽不好使;世上最最最痛苦的是什麼?輻射沒來,鹽買太多了;世上最最最最痛苦的是什麼?人都死了,鹽沒用完」。
我一個人大笑,歪倒,整個臉貼上了玻璃缸,突然我發現,我的眼和一隻碩大的金魚眼僅一玻璃之隔。
魚眼很大,沒有眼瞼,永遠不會閉合,永遠無法放鬆。
我知道,魚眼看東西,靠晶狀體前後移動,而不是改變晶狀體的凸度,因此,魚眼是極端近視的。有一種「魚眼鏡頭」,有180多度的超大視角,然而,焦距越短,視角越大,因光學原理產生的變形越強烈。因此,魚眼鏡頭裡的世界極端變形。
這魚眼,真像人類——近視,變形,不會放鬆。人類的一切努力,原本都為追求幸福。而當努力等同於算計、爭搶、掠奪,當努力不是為了生存而為領先,當人禍烈於天災,幸福早已不再是真正的幸福了。
剛才,我看魚、看狗、看蒼蠅時,覺得它們無比的愚蠢可笑。可是哪一個人,又真正有資格笑牠們呢?也許在牠們眼裡,人類更可笑,抑或可悲。蒼蠅已然告訴我們,人類的出路,其實離自己僅僅一寸之遙,一念之間。
我起身離開,發現魚眼仍盯幵我,外星人般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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