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敏迪
儒家經典《大學》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歷來對於「明明德」有不同的解釋,往往讓人不得要領。朱熹等人都把「明德」理解為「虛靈不昧」的心體,認為「明明德」即是發明此本有的心性,因此有人說:通過修行,使「明德」顯明於心,並同時使這種本有的性得以呈現於心。不過《大學》中的順序卻正好與此相反,它說:「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儒家要通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才能最終達到天下「明明德」的理想境界。
《蒿庵隨筆》記載了一個有趣的故事:池州士人楊長年為了進謁兩江總督曾國藩,寫了一篇《不動心說》呈上,說:「今置我於粉白綠黛之側,問:『動心乎?』曰:『不動!』今置我於紅藍頂戴之傍,問:『動心乎?』曰:『不動!』」曾的幕僚李鴻裔見了,在文後批道:「白粉綠黛側,紅藍頂戴傍,萬般都不動,只要見中堂。」來諷刺他的虛偽。結果,李鴻裔反而被國藩怒斥為「狂悖!」李鴻裔不服,與他爭起了名與實的問題。有些人就是這樣:明明知道不該做的事情,卻偏要去做,甚至說的和做的完全是兩回事,而他人對這種事,也會有截然不同的反應。
陸贄的《翰苑集》說:「名近虛而於教為重,利近實而於德為輕。」楊長年只要見中堂的逐利目的不言而喻,卻偏要用假道德來忽悠人,不過,忽悠住了很多人的事,也是時有發生的,只不過這種騙人的「名不正」一旦被點破,就很噁心了。正如《大智度論》所說:一個婆羅門到了不淨國,以為只吃白麵餅可以無慮,吃了幾天後發現餅變味了。於是送餅老母解釋說:「我大家夫人隱處生癰,以麵酥甘草拊之。癰熟膿出。和合蘇餅。日日如是。以此作餅與汝是以餅好。今夫人癰差。我當何處更得?」原來他一直在吃這麼噁心的東西!這樣怎能不讓這位明白了真相的婆羅門嘔吐不止?但不淨國人的「本我之心」就是不淨,他們並沒有忽悠人的意思,而是那個婆羅門自己並沒有「慮而後能得」,才產生了如此噁心的結果。而《淮南子》說:「楚人有烹猴而招其鄰人,以為狗羹而甘之,後聞其猴也,據地而吐之」的故事,則完全是事後明白了被忽悠之後的噁心。
小學和大學不是現代意義上的學校概念。讀書必先識字,魯迅《書信集.致曹聚仁》說:「太炎先生曾教我小學。」就是指文字章句之學。自西漢劉向、劉歆父子以後,隋唐時期開始將為文字學、訓詁學、音韻學統稱為小學。《漢書.禮樂志》說:「古之王者莫不以教化為大務,立大學以教於國。」與小學相對的大學之道,就是讀書目的:「物格而後知至」,明白事物的真相。所以,可以這樣理解:最廣大人群利益為基礎的普世價值觀,而不是部分類似於不淨國中人的價值觀,就是「明德」。它不是明明知道要為政清廉,真正做的時候,就將它置之腦後了;明明知道撞傷了人首先需要救治,而自己撞了人就逃逸。所以顧炎武說:「凡人之動心,固在其加卿相行道之時也,枉道事人,曲學阿世,皆從此而始矣。『我四十不動心』者,不動『行一不義、殺一無辜而得天下,有不為也』之心。」這種「明德」是需要不斷發揚光大的,所以叫做「明明德」。正確的普世價值觀的褒揚,「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當它被社會最廣泛地接受並貫徹到了大家的行動中,也就到達了「明明德」的理想社會,儒家用以達到的途徑,就是修、齊、平、治。問題是:不是為了掩蓋自己獲取利益的忽悠,「明明德」不僅是目的,也是出發點。關鍵就看能不能、肯不肯真正做到親民,而不是用自己也還沒有想明白的,或者要掩蓋私心的東西去忽悠他們。正確的指導思想明確以後,具體的實踐,就在於不斷積極地尋求最合理的「止於至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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