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 磊
早年曾見到一幅題為《又是一個二分》的油畫。畫面上,一個男孩子非常沮喪地站在客廳裡。他的媽媽面色凝重,似乎很生氣。他的姐姐,一個戴紅領巾的女孩子,則用質疑的眼神看著他,彷彿在問:「怎麼又這樣?」——畫面上,還有一條狗。小狗見到主人歸來,親熱地跳起來迎接他。但,失魂落魄的男孩一動不動——這幅油畫,是前蘇聯畫家列歇特尼科夫的作品。畫家在畫這幅畫的時候,刻意採用了褐色為主色調。給人的感覺是,時光都凝滯了。
我很同情這個叫做阿廖沙的男孩子。他面對的,其實是一場家庭式的審判。他的罪過,莫過於考了二分。早年蘇聯採用五分制的評價模式。二分,大致相當於今天百分制的四十分。考了四十分的阿廖沙是一個罪不可赦的人,連騎著童車的弟弟都有資格嘲笑他。
人的一生,要應付無數次大大小小的考試,其實是件非常悲催的事兒。考考考,老師的法寶……一代代人就這麼規規矩矩地走過來,很少有人敢於說「不」,大家於是都因此而千人一面。我們的社會,也因此僵化而刻板。
不過,幾乎每年高考,總會有那麼幾個孩子,面對複雜的考試,發出不一樣的聲音。記不清從何時開始,民間開始傳閱得零分的高考作文。這些零分作文,有些並非學生主觀為之。但,他們因為試圖以不同的思考和表達,而得到了意外的「賞賜」。
豆瓣網上流傳著幾份○九年的高考零分作文。其中一篇看起來比較心酸:「人人都要參加高考,不是因為高考適合自己的興趣,而只是因為大家都是如此。眼淚是為大家流的。
不知道哪個可愛的老師出的這個題目,我們猜了幾個月題,從去年的奧運會,5.12直到鄧玉嬌,立交橋,70碼,公交車……我思緒翻滾,又回到了每個猜題的夜晚。『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在全班88名同學近乎瘋狂的吶喊中,我們在語文老師的帶領下像買彩票一樣,精心地挑選著每一個作文題目。老師說要猜對了,多十幾分,『本一』就可能向我們揚起它可愛的小手……」
還有一篇零分作文,考生寫道:「俗話說: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作為一個考試時代的人族子民,每天去上學讓我感到非常無語,我總是哀學生之多災多難。這種感覺,有時候讓人寧願回到石器時代,那個時代,誰不讓我睡覺,我撿一塊石頭就可以表達我的強烈不滿了。每當晚自習放學走出學校,抬頭看見天空一輪淒涼的明月,我不禁發出千古一問:老師,你有沒有常識啊?難道你不知道是人都要睡覺的嗎?……」
以上兩篇作文,最終都被判了零分。原因是,這兩篇作文都表達了對考試、對老師強烈的不滿。前者針對出題人,後者則針對因備考而引發的疲勞。平心而論,這兩篇作文絕不是佳作。但,他們說的是心裡話,是真話。因為說真話而被判零分,和因為說真話而被判死刑是一樣荒唐與不人道的。
今年高考,會出現幾篇零分作文?被判處死刑的作文,究竟是甚麼樣子?這大概是很多人心頭都在思考的一個問題。貌似好奇和有趣,其實沉甸甸的。作為一個離開考場十多年的人,我偶爾會發現幾根迎風抖動的華髮。也因此為這幾十年來小心翼翼、不敢出一口大氣而暗自神傷。
——不敢出軌,不敢不「聽話」,絕對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人生是短暫的,始終規規矩矩做一個好孩子,難道不是一件很難過的事情嗎?這樣想著,我就理解了那些得了零分的孩子。想到這裡,我自己也暗暗鬆了口氣。為高考,也為無可奈何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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