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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著名填詞人方文山。彭子文 攝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菊花殘,滿地傷,妳的笑容已泛黃。」
「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我聽聞,妳始終一個人。」
即使你不愛周杰倫,也一定或多或少對這些歌詞有印象,興致來了,想必也能跟著哼唱幾句。而方文山,就在這些你並不陌生的字句中。
周杰倫將他稱為傳奇:「創造經典中國風歌詞的傳奇」。的確,擁有古典詩詞格律修養的人有很多,能寫出膾炙人口的流行歌詞的詞人也不少,但能將兩者結合一起的人,近十年的台灣樂壇,卻只有方文山。一首《青花瓷》,一個古典中國躍然紙上,色白花青的瑩潤,婉約仕女的飄逸,其肌膚與靈魂在他筆下被描繪出來了。他寫一句一傷的黯然倔強,也寫稚嫩人兒的小小誓言,是他,將中國風變成流行音樂,用意境與性情,去書寫大多數人的情感秘密。
中國風歌詞的流行,不是偶然。他的字裡行間,都是人們相愛的模樣。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賈選凝 攝(部分):彭子文
「一句一傷,無話可講,你坐看緣分了斷。」在《一句一傷》的MV裡,方文山將每一句歌詞用書法的形式表現出來,不斷重複的氤氳墨跡,是對「中國風」主題的最好注腳,配上歌手劉力揚乾凈空靈的聲音,要不記住這首歌也很難。簡簡單單的一組概念,就傳達出方文山對待中文的態度——「某種程度而言,漢字本身已是繪畫,」具有繪畫般的線條美感。
的確沒有哪種西方文字可以媲美漢字的神奇,轉腕走筆間寫成書法,讓人讚歎不已。漢字本身,已具有令人欣賞的價值。而這樣的文字,自然擔得起自成風格的歌詞。
詩與詞的秘密
方文山的歌詞被人們標籤為「中國風」,那究竟甚麼是中國風?
他說,那是在創作概念與方向中進行混搭。
寫流行樂歌詞,和詩詞創作截然不同。中國的古詩詞格律全部都可以入樂,詩經楚辭唐詩宋詞元曲,但凡成詩,就有平仄要求,因而古時的詩文本身就有音樂性。即使放下課本很多年以後,那些幼時背過的唐詩宋詞還能琅琅上口。但白話新詩的出現,完全改變了這種狀況,文詞不再易記,創作的體例也趨於自由而不再要求韻腳工整。有能力欣賞詩詞的人增多了,但詩與歌之間的連結卻被破壞。
現代詩不再注重音韻旋律,但歌詞卻不一樣。作為詞人,方文山深諳這一點,寫歌詞是讓聽者先有聽覺,才會有記憶。
而有生命力、能讓人記住的歌詞,則意味著要被很多人傳唱。這同時意味著歌詞要與生活中的你、我、他相關,否則辭藻即使再華麗,也不會令人感動。方文山的詞,之所以讓人在情感上有共鳴,正因為字裡行間,他會用人稱代詞,講著每個人都熟悉的故事,用著每個人都熟悉的稱謂,這就是流行歌詞的秘密。
詩歌可以出現大量的意象與隱喻,譬如枯葉代表寂寞、樹葉代表鄉愁,但歌詞的情感線索卻一定是最具象的人稱。辭藻與技巧都可以不斷潤色,而要聽者投入情緒,首先要以最親近他們的形式去進行。
他寫周杰倫的成名曲《愛在西元前》,一開頭,「古巴比倫王頒布了漢摩拉比法典,刻在黑色的玄武岩,距今已經三千七百多年」,聽來就像是史書上最常出現的枯燥句子:「公元XXX年,貪官污吏橫行,民不聊生……」但下一句,就人稱跳轉,「妳在櫥窗前,凝視碑文的字眼,我卻在旁靜靜欣賞妳那張我深愛的臉。」歌者與聽者的時空,轉瞬被拉回,猶如在你耳邊的親昵呢喃。
寫流行曲,其實就是寫人們情感的最大公約數,寫大多數人遇到的情感狀況。方文山說,流行歌詞就是和一般人產生關聯。「臭氧空洞、月球軌道偏離、關懷少數民族重要不重要?當然重要,但和一般人的生活關係不大。」能引起人們共鳴感的,顯然不是這些,而是情:愛情、友情、親情。
詩人可以憑弔鄉愁、痛惜種族滅絕,可以寫和人們生活不那麼相關的事,但作詞人不可以——大多數人不開心時抒發情緒的出口,是去唱K,而不是拿出一本詩集朗誦,所以寫歌的人,必須要和聽歌人的日常生活有互動。這是「詩」與「歌」在這個時代完全不同的創作語法。詩是詩人眼中的世界,但歌詞則是眾人眼中的世界,所以會被要求、被修改,去配合唱片。
方文山說,詩人服務於自身的情緒,而詞人則要服務別人。「服務歌手、企劃、旋律、專案,所以大多數時候,創作是被動的。」詩是自由的,但它寂寞,和人產生的情感交流也有距離。詞正相反,它不寂寞,它能令寫它的人,獲得成就感。
實力與機會缺一不可
作為一個具有極高辨識度的創作者,方文山因寫了大量東方式、具古詩詞色彩的歌詞而深入人心,他將之稱為「不可替代性」。在某一領域中創作出自己所謂的色彩與風格,需要長期專注創作,「這樣才會被聚焦,人們才會對你有印象。同類的創作,才會主動找上你。」
所以我們聽周杰倫的歌曲,會聽到大量「方文山式」的歌詞:《青花瓷》、《煙花易冷》、《菊花台》,有些是先有故事,寫好副歌,再起歌名,有些則是先有歌名,再有整首詞作。《青花瓷》就是名字行先的例子。「一開始找一件象徵愛情之神秘的器皿,就起名叫《青銅器》,但覺得聽起來不優美,太暴力,又想是不是可以叫《汝窯》——那種天青色的質感,但名字聽起來又太冷僻,不夠通俗。」
就像創作電影腳本要花大量功夫一樣,在搜集無數資料以後,方文山找到了「青花瓷」這個最契合的歌名。靛藍天青的色,與歌中的情感渾然一體。天青色的美麗天空,在等一場雨,而我,在等你。
歌一問世,紅透華語樂壇,觸動萬千人的心。
再譬如早期的《七里香》,先有歌詞內容,之後再搭配歌名。「七里香的花香很美,有台灣特色。」詩人席慕容也曾以詩歌頌詠它的浪漫香味,詩裡紛飛的章節,院裡的落葉,思念的季節。你幾乎能讀出,這首歌創作時的清新狀態。在雨夜、親吻、稻穗、紙上,來來回回。創作就像和自己對話,也許它很孤獨,但它又能實實在在地擊中人心。
早年方文山有句座右銘被廣為流傳:「機會比實力重要」。乍聽上來極易被曲解,但其實這句話還有後半句:「實力不夠的時候,肯定會失去機會。」
「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並非老生常談,而是每一個成功者都實踐過的路徑。其實方文山真正想表達的是,在具有同等才華的條件下,誰先得到機會,就意味著誰先得到曝光的舞台。會唱歌的人有很多,他本人也見過很多歌手,但不代表他們會唱歌、有機會發唱片,就可以走紅。缺乏足夠的個人積累,即使被幸運之神垂青,最多也只是「一個歌手」。
機會能否留在一個人身上,要看他之前的積澱有多完備。有準備的人,只要給他一個機會,他便能把握住、絕不讓其流失。方文山就是這樣的人,而1997年的吳宗憲,就是他在作詞之路上牢牢抓住的機會。方文山和周杰倫同期被召入吳宗憲麾下,分別專攻作詞與作曲。當周杰倫的曲漸漸炙手可熱、廣為流傳時,只有方文山巧妙細膩的詞,能與之完美配合,於是兩人成為絕配,一舉成名。
而當年他抓住這個機會前的準備工作,是寫了一百多首歌詞,將其裝訂成冊,做好索引,毛遂自薦到各大唱片公司和音樂人手中。後面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詳,吳宗憲是唯一有回應的人,正是這個回應,成就了後來華語流行樂壇的第一詞人。
方文山說:「是我做好了準備,憲哥給了我機會,所以我就留在了流行音樂圈。」上天對他拋出了幸運的橄欖枝,而他,將其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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