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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不借扇，借扇請到八月半。 網上圖片
吳翼民
諺云：「六月不借扇，借扇請到八月半」，這諺語顯見是調侃，八月秋涼，誰還借扇？到了那時節，扇子不知扔到哪個旮旯裡去了，所以有個成語叫做「秋扇見捐」。
那成語的出典是漢代班婕妤的詠扇詩，借詠扇悲嘆女人年長色衰愛弛而遭棄的命運。
秋扇見捐是規律、是定論，然而現在那成語已經不「成」，不但是秋扇見捐，連夏扇也見捐了。家有空調電扇，單位有電扇空調，到哪裡去辦事購物幾乎都能享受著電扇和空調，（眼下連電扇也很少啦）扇子庶幾已成贅物。這是社會的進步，似無可厚非，但扇子的漸次消逝，至少對我說來有著不小的遺憾。
我與扇結緣計有年也。最早結緣的是紙團扇，那紙團扇是蘇州的特產，以竹為骨，以紙糊之，紙上印有各種圖畫，山水花鳥人物，價廉物美，記得當時只三五分錢一把，大街小巷到處有買，孩子們只需省下一個大餅一副油條的錢即可買上一把，因此個個孩子都是收藏紙團扇的收藏家。那時我收藏的紙團扇就不下十把，而且時常更新，市面上流行哪種新款式新花樣我就收藏那種新款式新花樣，一度市面上流行大美人畫扇，我就不敢收藏了，儘管朦朦朧朧的喜歡，卻是不敢購置，怕小伙伴瞧不起，那時的抱負是做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豈有大丈夫收藏大美人扇的？還有一個說法，說是扇這種扇子扇出的風有汗酸臭的，想想也有道理，扇畫上的大美人大多裸著胳臂，風動處確似有陣陣汗酸臭透來，說不定還有狐臭呢。但鄰居小裁縫阿發不這樣認為，他說大美人扇扇出的風有陣陣香粉香水味。我們橫豎感覺不著，他詭譎地笑笑說：「現在你們感覺不著，等長大了就能感覺著了。」大人們說小裁縫在捏鼻頭做夢，是想女人想昏了頭。小裁縫是光棍，大人們這麼說也許是有道理的。記得那時還流行時政扇，扇面上繪有時政宣傳畫，從抗美援朝到三面紅旗、從婚姻自由到節約用糧……包羅萬象、應有盡有，如果現在誰還收藏著，該是形象的歷史連環畫了。
年稍長，乃嫌收藏紙團扇不過癮，以為那是小兒的玩意，拿在手裡太沒風度，並且那扇鋪天蓋地太多，甚麼東西一多就不稀奇，連電影院也成籮的出借那物，進院時每人取一把，出院將它放歸原處。我對它失去興趣，轉而對折扇大為雅好。觸發點是進中學後班級裡有一位衕學極善作畫，於是許多同學都央他畫扇面，一時成風。我自然是積極參與者，然而一旦成風，我又覺得興味淡泛，且不見大多數同學都搖著風格大體相衕扇面畫的折扇，還有甚麼風景和情趣可言？
其實當時要想卓而不群是很容易的，我家中有的是成扇，為父輩所收藏，雖大多庸常，亦不乏名家手筆，譬如就有我族兄吳湖帆（吳翼燕）所繪的扇面。對此我仍不以為意，以為即使是名家之作，終究也是別人的，應該是自己的作品才難得才可貴啊，於是我就練畫扇面，沒有章法的練，終於畫就了一幀《三英戰呂布》，還蓋名章和閑章，名章是自己刻的，至於閑章就滑稽可笑了，係父親綢莊所用的「付訖」、「宕帳」之類的經營圖章，蓋在畫上還真標致好看呢。畫當然是很蹩腳的，在班級裡一露臉便引來了哂笑，但我很自信，因為這是自己的作品。這樣的自信很重要，也許正是若干年後我能走上文學道路的一個起點。引為遺憾的是當年兩幅家傳的吳湖帆所繪的扇面在我上山下鄉的日子裡被偷掉了，要不然，現在可值大價錢哩。
用折扇的日子真是瀟灑，一柄在握，開闔自如，連走路說話言談舉止都變斯文了，宛然古時一個讀書相公抑或說書先生，乃知物也有感化陶冶的作用，試想想，你拿著把折扇，口中怕是不會粗話連篇吧。我遐想，現在的人之所以火氣大、之所以言談趨粗，是不是不用或少用折扇的緣故？可發一笑、可作一嘆也。
除了次第用過團扇和折扇外，蒲扇也是常用的，蒲扇不中看而中用，其風大而軟，這是現在的電扇和空調無可比擬的，之所以現在還有許多老人寧捨了電扇空調而就它，原因就在於一個「軟」字。蒲扇年代是田園牧歌的年代，老祖母搖著蒲扇為我們趕蚊子、口中哼著悠遠的兒歌，天上的月姨在微笑，星星弟弟在眨眼做鬼臉，螢火蟲打著燈籠四處游蕩，一聲聲「五香茶葉蛋、火腿肉粽子」的叫賣聲在深巷飄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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