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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樹桐
我總覺得，所謂五穀豐登四季飄香諸如此類詞句，不過是欺人耳目引人嚮往的雲煙，其實在距城市不甚遙遠的鄉村，幾乎每一天都過得並不輕鬆美好，而是非常沉重。
相比之下，李紳的《憫農》可算「憫」到了痛處：「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字裡行間，淋漓盡致，徹徹底底，道出了農村生活最深層的某種滋味。因此，我無比崇敬李紳，他是把自己完全浸泡在農民的汗水裡寫詩。直到現在，每每看到有文章寫農民勞動時如何幹勁十足與熱火朝天，對這種霧裡看花水中望月式的寫作，我往往一笑了之，轉身離開！
我生長在農村，同田裡秧苗一起拔節，春夏秋冬莊稼走完一個循環，我就走過艱苦的一年。如今我在農村教書，與農民風雨肩並肩，他們看著我一天一天長大，我看著他們一點一點風化，因此我太了解我的那些農民兄弟、叔叔和伯伯了。要知道，他們送學囑咐孩子第一句話就是：好好讀書，將來千萬別下莊稼地！這樣一個最基本最簡單的願望，乍聽，有點樸素，再想，有點可憐，細品之下，又有那麼點蒼涼與悲壯！
應該說，平心而論，沒有人心甘情願當農民，沒有人心甘情願幹苦力，沒有人心甘情願「鋤禾日當午」，更沒有人心甘情願活在社會的最底層，之所以為農務農實在沒有辦法，也就是除此別無選擇，為了活著能有口飯吃，就得忍痛挨累刀耕火種。在四季繁重的農村，究竟有多累，究竟有多苦，究竟有多愁，也許只有他們自己才最清楚，外人看到的日常只能是表面，因為他們總把痛苦埋種子一樣埋起來，從不輕易讓人看。對了，還有一點他們也十分清楚，那就是：為了下一代不幹農活，這一代必須把牢底坐穿！
於是，歲月在農村的運行，就變得異常艱難沉重，甚至刻骨銘心。在田地裡勞作，我的親身體驗是：當你累得走不動時，就是咬牙也要往前走，這樣的步履我曾走過；當你的腰累得直不起時，就是趴在地上也要往前爬，呼天不應叫地不靈我曾爬過。但是，這點人生體驗，與我父母鄉親的經歷相比，又是何等的膚淺，簡直小菜一碟，不值一提。
白米飯香噴噴，那全是透苦透骨之香。種水稻，先插秧，父母鄉親的雙腳泡在水裡，一泡一天，日久天長，泡爛了也得泡；彎腰插秧，腰這回一彎下去，不知下次什麼時候能直起來，稻苗一行一行，池水一塘一塘，白雲朵朵天高地廣，此時「爬」都變成一種美好的奢望。詩說「稻花香裡說豐年」，我看最好還是別逗了，這裡聽到的不單是蛙聲，還有「唉聲」一片。在農村，農民是用腰扛起漫漫而沉重的生活的：彎腰種地，彎腰鋤地，彎腰收地……幾乎每一項農活都需要彎腰來完成！可以說，農村的勞苦歲月，層層疊疊全都碼在了農民的腰上，一天二天三天……直到把腰壓彎！
身在其中，面對這種腰上的歲月，怎能夠無動於衷，填詞一首《山坡羊》共勉：風來雨去，歷盡滄桑，人間地老天亦荒。歎黑土，望太陽。自古鋤耕日難當，可憐脊背都彎成了梁。昔，咱爹娘；今，咱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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