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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圖一:黃山蓮花峰 松、石。李磷攝(下圖)圖二:漸江《黃海松石圖》。 上海博物館藏
文: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 徐麗莎
新安是古郡名,唐代為歙州,宋代宣和三年,宋徽宗改新安為徽州,領歙、休寧、黟、績溪、婺源、祁門六縣。「徽」就是美的意思,新安大好山水,自古以來就廣為文人墨客所稱頌。在山明水淨的六縣之中,並峙於歙休二縣之間的黃山是遠近聞名的風景勝區(圖一)。這雄奇秀麗的山水景區,也孕育出畫史上的新安畫派來。
「新安畫派」之名由張庚(1685-1760)提出,他說:「新安自漸師以雲林法見長,人多趨之,不失之結,即失之疏,是亦一派也。」漸江(1610-1664)為這一畫派的主要代表,他畫藝上取法自元代的倪瓚(1301-1374),據他存世的畫跡看來,他的畫風嚴謹簡淡,冷逸枯清,並以雄奇險拔的黃山為主題。漸江的畫在當時就有極高的聲譽,不少畫家也與漸江交流心得,在互相切磋和影響之下,這個畫家群體便被稱為「新安畫派」。
然而,新安畫派是隨著新安文化發展出來的。南宋時期的新安地區,經濟和文化已燦然可觀,到了明萬曆年間,當地已經畫家輩出,加上「賈而好儒」的徽商傾心扶持畫家創作,使得在明末清初之際,新安畫家的陣容盛極一時。在新安畫派出現之前,便有天都畫派活躍於畫壇。哈佛大學福格美術館(The William Hayes Fogg Art Museum, Harvard University)收藏了一幅龔賢(1619-1689)的山水畫,裡面有一段畫家的跋文首次提出「天都派」一詞:「孟陽開天都一派,至周生始氣足力大。孟陽似雲林,周生似石田仿雲林。孟陽程姓名嘉燧,周生李姓名永昌,俱天都人。後來方式玉、黃尊素、僧漸江、吳岱觀、汪無瑞(之瑞)、孫無逸(逸)、程穆倩(邃)、查二瞻(士標),又皆學此二人者也。諸君子並皆天都人,故曰天都派。」從這角度來看,程嘉燧(1565-1644)和李永昌(生卒不詳)對日後的新安畫派有舉足輕重的影響。
程嘉燧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離開家鄉,寓居於杭州和嘉定。當時他與唐時升、婁堅和李流芳的文才與人品皆蜚聲海內,人稱「嘉定四先生」。程氏長期生活的地方,也正是明代吳門畫派和松江畫派的活動範圍,所以程氏的繪畫也吸收了這兩個明代大畫派的風格;《徽州志》說李永昌:「善書畫,與董思白(其昌)齊名。」而龔賢認為「周生似石田仿雲林」,是說明李氏有沈周雄渾勁厚的筆力,即李永昌的畫藝也是傳承自吳門和松江畫派。但龔賢評天都派「至周生始氣足力大」,則意謂李永昌的繪畫造詣應在程嘉燧之上,能融合倪瓚「逸筆草草」的韻味,和沈周的率意粗放,自成一家。
明末清初是天都畫派發展到新安畫派的轉捩點。這時,程嘉燧和李永昌都不在人世了,而他們的傳人漸江眼看故鄉陷落在清人手中,他不甘心屈服於異族的統治,於是投奔由唐王朱聿鍵(1602-1646)在福建建立的南明政權。可是當漸江輾轉到達福建時,南明已被消滅了。結果,漸江也走上不少明遺民的路,皈依為僧。漸江自後改釋名為弘仁,字無智,號漸江。直到順治十三年(1656),他47歲時,才回到故里歙縣。歙縣西北就是以景致奇幻稱著的黃山,他往往一年數次遊黃山,而黃山景色也成為了他晚年經常描寫的對象,黃山也成為他晚年畫藝躍進的契機。回歙縣以前,漸江已經把倪瓚的繪畫形式轉化為自己一種冷逸峭勁的面貌。我們可以想像,倪瓚所描繪的是太湖的平遠風光,而漸江在家鄉所寫的卻是黃山高遠的峻峭之景,所以他也能以倪瓚的疏簡寫黃山雄峙的岡嶺,加上從李永昌所得沈周的蒼鬱,漸江的畫藝得以經歷師古人到師造化,並由成熟走向獨立成家的境地。
現藏上海博物館的《黃海松石圖》(圖二)成於漸江五十一歲時,可視為畫家成熟時期的作品。圖中一座巨嶂絕壁置於畫幅的左方,氣勢雄偉陡峭,右方則佈置兩座高低不一的峭峰來平衡構圖,漸江還巧妙地利用兩株黃山奇松來貫串左右方的山石,使構圖完整而顯出畫家的心思。勾勒山石的用筆勁撥且凝練,行筆肯定爽利。然而,此幅與他晚年作品稍有不同之處是擦染較多,但就整幅構圖而言,擦染所構成的「實」,正與畫面中留白處的「虛」形成對比,整體又不失疏朗簡淡,反映漸江這時在用筆和構圖已經嫻熟自如了。
當時的新安大畫家還有汪之瑞、孫逸、查士標等人,即龔賢所謂「天都派」中的畫家。他們都於明亡後放棄舉子業,而以詩畫終老,也喜歡以黃山以至新安景色入畫。當中汪、孫的畫風與漸江接近,但汪之瑞更簡淡,將倪瓚的疏簡發揮到淋漓盡致;孫逸的山水則清淡瘦硬,除了漸江外,也深受李永昌影響。查士標也宗法倪瓚,存世有不少題為「仿倪雲林」的畫跡,但也同時醉心於師法董其昌(1555-1636)和宋代米氏父子,故「能以疏散淹潤之筆,發倪、黃意態。」(《思舊錄》)是這三家之中最具個人面貌的一位。
之後,新安出現了不少傚法漸江的畫家,如一生敬重漸江的鄭旼(1633-1683)、漸江的侄子(一說從弟)江注(生卒不詳)、漸江的學生祝昌(生卒不詳)和姚宋(生卒不詳)等,畫皆學漸江,亦宗倪瓚,雖未脫漸江的窠臼,但成就也可以肯定。與漸江同期而略年長的新安畫家程邃(1607-1692)也說:「吾鄉畫學正脈,以文心開闢,漸江稱獨步。」此說法張庚所言並無二致,漸江的畫藝具開創性,也承傳了明代文人畫的精粹,但後來的畫家終未能青出於藍,超越漸江。雖然如此,以漸江為代表的新安畫派,以藝術成就和畫家人數來說,在明末清初的畫史中是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
(本文及圖片由城大中國文化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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