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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 輝
有一回與陶傑談讀書,他推介了約翰.拉爾斯坦.索爾(John Ralston Saul)的Voltaire,s Bastards,此書可譯為《伏爾泰的雜種》或《伏爾泰的私生子》。「雜種」、「私生子」都是罵人的刻薄用詞,但此書的副題倒是很嚴肅的:「西方世界的理性獨裁」(The Dictatorship of Reason in the West),在此君看來,理性與獨裁在本質上永遠水火不容。
《伏爾泰的雜種》出版於一九九二年,影響很大,細讀此書,不難從中看出陶傑嘻笑怒罵的文風、乃至曲線表述的想像的若干緣由。索爾可謂大名鼎鼎,他一九四七年生於渥太華,既是小說家和散文家,也是思想家與評論家,既是石油公司創辦人和副總裁,也是現任國際筆會主席,《時代》(Time)將他列為「影響世界的一百名思想家和夢想家」之一。
《伏爾泰的雜種》指出,伏爾泰和他的同代人深信理性是反君主獨裁和反教條迷信的後盾,理性不僅挑戰君主和貴族的權力,同時也是締造更公義、更人道的文明之一大關鍵。索爾論點很鮮明:雖然強調理性已經成為現代思想的標誌之一,但今日社會非常囂喧,大部分言論往往只是不斷重播的噪音,這一點顯然就是非常時期的非常關鍵,也是一個時代走向衰竭最搶眼的一大敗筆,跟十七世紀和十八世紀的人文主義思想家的遠見可謂背馳。
索爾指出,當今統治精英往往以理性之名自我辯解,但他們的權力和方法學只是基於(並且往往局限於)一己的專業知識,他們總是試圖以權力操縱「架構」,也總是以為如此就可以取代理性;正因如此,西方社會總是被統治精英切斷了理性和公義之間的聯繫,決策者往往將理性變換成短視而利己的計算。如此一來,結果只有一個,被標籤為理性化的統治精英往往只熱衷於尋找社會問題的解決方案,管理技術與專業技能,可已經不再在乎理性。
索爾在此書指出,今天主要的問題(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社會的)在於一切方案都是「應用程序的產物」,知識一旦被劃分成「封建專業封地」,則意味著一般的理解和協調一致的行動日趨困難,甚至陷於泥漿池一樣的僵局,大部分教育的專家不屑於(卑視、漠視,甚或賤視)「人文精神」,只著眼於建立個人帝國的「專業」——陳陳相因,這些「理性的人」早已自貶為「伏爾泰的雜種」。
據索爾分析,如此僵局的悖論在於:「愈是專業,帝國愈是萎縮。」《伏爾泰的雜種》有此發人深省的名言:「在古雅典,每個答案都會產生一個問題;而當代精英,則只會在每個問題產生一個答案。」
所謂「理性獨裁」或「理性專政」,正好凸顯了「專業」與其他人文素質之間失衡的絮果蘭因,那毋寧是假理性之名而行使的權力毫無約制,從而導致的思想變形,乃至腐敗—將意識形態宣傳為真理,以理性之名實施反民主的勾結集團,對意識形態集團的盲目崇拜漸漸掩蓋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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