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向來是文人喜愛的母題。唐代著名詩人張九齡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望月懷遠》),賞月思人;宋代文人蘇軾寫有為人廣知的詞句「明月幾時有」、「千里共嬋娟」(《水調歌頭》),頗有與前賢遙相呼應的意味,令兩者頗有互文之趣:從海面徐徐升起的明月,不知何時已然存在;即使自己與相知或至親相隔千里之外的天涯,彼此共賞的,是同一月輪。蘇軾的作品,以各式各樣的人事物入詞,一時擴闊了意象、豐富了畫面。蘇軾被後世評為寫詞的大家,借月填詞自不從缺。如他寫的《減字木蘭花》(二月十五夜,與趙德麟小酌聚星堂):
春庭月午,搖盪香醪光欲舞。步轉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輕雲薄霧,總是少年行樂處。不似秋光,只與離人照斷腸。
此作所記的,為東坡與友人趙德麟月下共飲的樂事。春季的半夜,詞人與友人聚首,月影在酒杯中浮動欲舞;是夜的意境除了月色,還伴有梅花飄香、午夜與日間溫差相遇而成的霧氣,正為少年人所喜愛。蘇軾創作此詞,時年五十七,有論者謂下闋有歎老嗟衰的意謂;筆者以為,若單純從文本來看,亦可讀出詞人讚頌春天月色之美,不像秋日的月夜,教人心生感慨淒涼。
與花月共語 暫忘得失情懷
以上詞例花月兼具,文人與花月共飲,大概是慣常之事。從《虞美人》(持杯遙勸天邊月)可知,東坡除了寫外在景象,還與花月共語、為它們賦與情感:
持杯遙勸天邊月,願月圓無缺。持杯復更勸花枝,且願花枝長在莫離披。
持杯月下花前醉,休問榮枯事。此歡能有幾人知,對酒逢花不飲待何時?
前3句皆以「持杯」開首,詞人先邊賞酒邊勸說月亮,盼望它恆常圓滿不虧。再來就是以花枝為說話對象,期盼好景常在、花朵沒有零落的一天。眼前既是美景,東坡當刻有所感悟:及時行樂比什麼都好,花開花落,並非詞人現在要關心的問題。這種暫時忘卻得失的情懷,能把功名利祿擱在一隅的寬心,著實不易,故東坡有「此歡能有幾人知」之語,並以「對酒逢花應開懷暢飲」、「當下即是」的深遠意味作結。
雖有明月如水 更與何人說?
東坡能寄情於物,對人自有真摯之思。《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借中秋月圓寫遙念親弟蘇轍之情,千古傳頌、廣為人知;然而蘇軾對友情的重視,從他寫的《永遇樂》(長憶別時)亦可見一二:
長憶別時,景疏樓上,明月如水。美酒清歌,留連不住,月隨人千里。
別來三度,孤光又滿,冷落共誰同醉?捲珠簾、淒然顧影,共伊到明無寐。
今朝有客,來從濉上,能道使君深意。憑仗清淮,分明到海,中有相思淚。
而今何在?西垣清禁,夜永露華侵被。此時看、回廊曉月,也應暗記。
蘇軾與友人孫巨源經歷3次分別,上闋詞謂東坡對友人之懷思;首3句寫的,跟上面兩例一樣,詞人在樓上對月品酌,藉此延伸詞意,把月色想成是追隨孫氏的行跡。彼此三度話別,圓滿的月光下只有孤身隻影,想像友人與自己皆輾轉無眠。下闋道來孫巨源對自己的情誼如何:首3句寫孫氏託人捎信,給東坡傳達誠摯思念;友人藉筆墨,自語淚落淮水,寄予深思。蘇軾隨後即問對方「而今何在」,想像只有清冷月色、夜半露水與友人共寢,因無眠而獨看清曉的月亮,最終還是默默想起東坡。歸結上下兩闋的意味,彷彿與杜甫的著名詩作《月夜》同出一轍─杜甫想像妻子在遠方的月照下想念自己,蘇軾以此筆法、改換對象,藉此表達與孫氏的親厚情誼。 ■香港浸會大學國際學院講師 邱月兒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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