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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菱。 網上圖片
吳翼民
秋色爛漫,秋果琳琅,在琳琅的秋果中,我對菱角情有獨鍾。
江南水鄉多的是河塘,河塘是菱的家園,農人稱河塘為閒水,在閒水隨意牽上幾絡菱秧,秋天便有了纍纍的菱角。
先應市的是紅菱,寶石紅、水靈靈的惹人喜愛,它有個好聽而好看的名字—「雁來紅」。意為大雁飛過的時候它就成熟變紅了。那「雁來紅」是生吃的,咬開紅殼現白肉,甜嫩香,為水果中的佳品。初秋時,蘇州大街小巷便有了農婦叫賣紅菱的擔子,有一齣滬劇小戲就叫做《賣紅菱》,是楊飛飛趙春芳的代表作、楊派的成名作。那紅菱的肉好鮮美哦,連秋蟲之精靈金鈴子也喜愛它,切一小塊飼那蟲,那蟲鳴得起勁,鳴得動聽。因有「雁來紅」,就有「雁來綠」。這是綠色的菱角,綠得耀眼,也綠得水靈,並且品種多樣,四角的、兩角的、無角的,叫餛飩菱、元寶菱、和尚菱。但它是熟食的,宜放在銅鍋裡煮,香、色澤清白,咬食,肉質粉糯而甘甜。
農人把採菱看作小秋收中的一款,除了收割稻子是大秋收,其餘都是小秋收。這是女人的活計,或者說採菱這樣富有情趣的活計只有女人相稱,小巧的船、——有的乾脆就是木盆、小巧的女人、小巧的手、小巧的菱角,被碧波和綠色的菱蔓襯托著,真是一幅天然的風景畫;豈止於此?還有女人的笑語、女人的歌唱,被潺潺的流水聲襯托著,不啻一首水鄉的抒情曲。柳永《望海潮》裡所描寫的:「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是多麼的生動雅逸!關於採菱,還有一種傳說,說的是女人在小木盆裡採菱時不便方便,就就地解決。說來也怪,也只有沾染了女人那「甘霖」的菱才香才糯,那真是「甘菱」了。我姑媽嫁往蘇州太湖中的西山島,那西山便是座花果山,盛產著楊梅、枇杷、桔子、栗子、白果……還有就是秋天的菱角。秋季裡姑媽回娘家經常攜來許多菱角,生的熟的都有,又甜又香,是那時節我們兄弟姐妹最佳的零食。可姑媽告誡我們說,菱角雖然好吃,卻不能食之過量,不然會積食脹肚,把小肚皮給撐壞的。
所以孩提時,我認定入秋後與人們最親近的秋果無疑是菱角,吃罷「雁來紅」,「雁來綠」便登場。大街小巷到處是賣菱的農婦,花頭巾、藍圍裙、抄著篾籃、籃上蓋著棉罩,叫賣聲悠揚—「阿要新鮮熱格和尚菱哎……」、「銅鍋裡燒的餛飩菱哎……」,真是既新鮮,又熱呼,掀開棉罩,溢出團團的熱氣,幾分錢便能買一大掬。小孩子怕扎嘴,無角的和尚菱是最為合宜的;餛飩菱產自無錫太湖,個頭大如飽鼓鼓的餛飩,吃口香糯肥甜,買上一掬這麼好吃的菱角可以消磨一個下晝,幾分錢即可以買上一飽,這是與同逢其盛的糖炒栗子不可同日而語的。糖炒栗子固然好吃,但在我們的眼裡趨貴族化了,所以說,菱角是最平民化的食物。
然而,曾幾何時,無論「雁來紅」還是「雁來綠」都絕了跡,原因是眾所周知的。後來我插隊去鄉下,發現水面是沒閒,卻是種滿了「三水一綠」(水花生、水浮蓮、水葫蘆和綠萍),用作肥料,為「以糧為綱」服務,結果糧食並未見增產多少。倒是那時的秋天,由於少了食菱的興致,連秋色也黯然了。所以後來菱角再度露面,許多青少年不識其為何物,有人用水果刀削食而大出洋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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