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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網上圖片
陳 莉
花店裡有臘梅買了,是插枝的。長而粗壯的枝條上綴滿了盛開的、欲開的臘梅,枯枝遒勁而暗香幽遠,遠觀一枝孤傲,近賞朵朵冷潔。花店小姑娘說,「進價是12元,給你15元。」
我「哦」一聲,沒有下文了。
去年買過一盆盆栽的,花謝後發了零星幾點葉子,在春天的時候枯了去了,心裡覺得自己養不好這樣高潔的東西。本來以為自己該養得好,自己是臘月生的,該合得來——未必合了內在的脾性,合個時節也可以的,都是臘月生的麼。但花盆裡只有這麼薄瘠的土壤,留不住它。一直嚮往著,自己要是有一個院子,要種臘梅、石榴、桂花、櫻花,還有桃樹。要是可以,還要一棵蘋果樹。呵……境隨心生,我已經在心裡種了這些樹了。一年四季的,開了謝,謝了開,我不看日曆,只看花發花謝就知道春秋更迭了。
打了電話問母親,母親說臘梅可以扦插成活的,於是心裡又活躍著要去買了來插在深的花盆裡。
小時候看舊曆花語,說我的舊曆月份是臘梅,那些註釋更是令我喜歡,頗滿足自戀的心態。只是同學們都說,你並不孤傲啊。也有一陣子學這孤傲的樣子,裝不好,骨子裡是喜歡熱鬧的,喜歡趨同大眾,要不然惶惶然不知該把自己怎麼辦。
母親很喜歡養花,最初的房子後面有一座小小的山,依著山圍了一個院子,養了牡丹和芍藥,還修了一個小小的池子,養了金魚。後來又有兔子、白鵝、狗狗、鸚鵡,院子裡熱鬧非凡。我那會兒不覺得好,因為母親忙不過來的時候,就是我們照顧了,覺得累,心裡有不敢說的苦。現在想來,這也不過是母親終於有了自己的地盤可以好好實現自己的夢想了。她在都市裡長大,老巴望一些鄉間的東西,所以她倒比父親清楚那些鄉下親戚的輩分排輪。要是有那麼一個機會,她更會津津樂道地去數,父親排在第幾,字輩是如何的大,她滿臉都是驕傲。
後來搬家了,要搬的新家近在幾十米遠的地方。新房子蓋好刷牆的時候,我們小孩子調皮鑽進去玩,把個白粉牆畫得一塌糊塗。我記得哥哥畫了以後我還不滿意,又加了幾筆。所以搬家前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爸爸一起去粉牆,一邊粉一邊後悔。那會兒沒有物業公司管理,要不然可以不收的,把這個責任輕輕鬆鬆地推給別人。這個教訓我沒有很好的總結,過了幾年,我小學畢業的時候,又搬了一次家。這次是搬進單元房,要搬進的那套也被我以及同學們鑽進去畫了個一塌糊塗。這件事情記憶太深刻了,已經快要按照愚蠢的經驗主義總結出來:凡是被我畫得一塌糊塗的房子,我家就要搬進去,為了懲罰我把它刷回來。
第一次搬家很近,傢具也不多,我還記得猶如螞蟻搬家一樣,每天放學以後拿一點東西過去。等到床也被搬過去的時候,我們就住在裡面了。我在第二天醒來,看見雪白的天花板和牆壁,心裡的笑蔓延著,直到嘴角上也掛了一個:「新房子啊!」
「嗯,新房子呢。」母親也這麼回答著。
她在生火,要旺旺的,把房子好好烤一下,讓它暖和起來,和我們一樣暖和起來。在物質匱乏的過去分到新房多麼不容易啊,要論資排輩,住進新房的快樂延續了很久,家庭氛圍也融洽了許多,每一個人都變得好脾氣了。
搬了家裡的東西以後,就要搬母親的花草了。房子的前面有很大的空地,所以母親還可以有一個花園。花園圍好以後,就要把花兒們移植過來了。那天是周日,陽光明媚,照耀得心裡暖暖的。我小小的一個,在父母的腳下亂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樣子。
忘記請的是哪位了,應該不是單位裡專門負責管理花草的花公公。那個我們小孩每一看見就甜甜地大叫的花公公,綠化帶裡的花草樹木都是他在養護的。母親專門請了一個懂的人來修剪她的芙蓉樹。這個人很大的手筆,卡嚓卡嚓幾下,高大的芙蓉樹的粗壯的枝條就可憐巴巴地躺在地上了,全無生氣的樣子。我看著它們,看著它們好似仰起了虛弱的身體在哀求我不要扔棄它們。我偶爾聽到母親說芙蓉是可以扦插成活的,就把它們撿了起來,沿著那條經常走去扯兔草的小路插了起來。左邊插一排,右邊插一排,本來細小的枝條是不要的,「它們活不了」,母親這麼說的。可是不夠插兩排了,細小的也被收攏來,插了整整兩排,想像著它們成活了長大了,芙蓉花兒粉粉地迎風招展,人們愉快地從花蔭間穿過——這是兮兮種的,就叫兮兮路吧。
我其實是沒有什麼力氣的,也不懂什麼扦插技術,只是握著那些樹枝,對著地面,使盡全力插進去。有時候插不穩,一轉身就倒了,又使更多的力氣插回去。插好了,還大叫著父母要他們看,他們只是「哦」一聲,又忙去了,全然顧及不到我滿心的快樂和希望。
種完了,我還給它們澆水,一枝一勺,不論粗細,一枝一勺。
我心裡是那麼的富有成就感,還走得遠遠的,給它們一個遙遠而美麗的大遠景,細細品味這初次種花的幸福;又走回它們中間,給它們一個深長的景深鏡頭,綠樹瞬時成了蔭,樹枝向兩側展開,又在路中抱攏,我也就長大了。——那時候總渴望長大。
我在自己扦插的樹枝間轉來轉去,而母親那邊,已經把她的牡丹和芍藥移植到窗下了。這兩種花很難養,母親時刻記掛著,給了它們最好的位置,種在花園的正中央。
花有雌雄之分,我是在這裡知道的。牡丹是雄花,芍藥是雌花,再多的,我又不知道了。我僅僅是喜歡,再多些,就沒有心思去知道了。不似愛人,脾性是可以說著話望著眼睛研究出來的。
還有月季花、大麗菊和唐菖蒲,母親也移植好了,最後灑了一些夜來香的種子,然後在最邊上種了幾兜小白菜——也該有生計的考慮啊,那是一個物質缺乏的時代。
母親年輕時候身體是瘦弱的,可性子很頑強。她和爸爸一起搬笨重的寫字桌,抬那株很重的芙蓉樹。搬寫字桌的時候,她哇啦哇啦怪叫著,爸爸也哇啦哇啦怪叫著,都擔心著對方的腳趾頭會不會給壓著了。拖芙蓉樹的時候,那樹枝繞過她的頭頂,她一樣哇啦哇啦地怪叫著,生怕誰被打著了,又怕樹枝被折斷了。這個女人很麻煩,我知道的,我覺得我父親很厲害,可以容忍她。當然,我母親也很厲害,可以容忍父親。他們都很厲害,可以互相容忍。——這是一個時代。這個時代沒有市場,沒有搬家公司,沒有房產公司,羸弱的婦女參與一切重體力勞動,顯得十分吃苦耐勞、堅韌頑強。
後來再搬到單元房,沒有院子做花園了,母親就在臥室的窗下圍了一處花壇,好歹把那株粗壯的芙蓉搬了過去。這回,隔了一層水泥,芙蓉的根扎不進大地,一直懨懨的,枝頭不繁茂了,疏疏落落的幾朵。只有那株長得同樣高大的無花果,每到秋天,總有果子給我們吃。還有些花被裝進了花盆,抬到了對面的煤棚頂。黃昏的時候,需要我一桶桶地提水澆灌,又開始叫苦連天了。每到一定的季節,什麼花兒長得好了,母親把它抬回來裝飾客廳,心裡又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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