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盈慧
整理舊書,看到張系國的短篇小說集《昨日之怒》,無意翻到第三十六頁,主角跟居美的朋友有以下一段對話:
「你們身在美國,卻罵台灣的人崇洋,豈不是矛盾得很?」
「不出來,不會知道崇洋的可怕,不出來,也不會知道中國的可愛!」
小說寫於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期,張的小說,大都以美國留學生活為背景,其中另一篇散文,就曾提過在美國的中國博士教授如何飽受留難和歧視,薪酬等級排列低於黑人,大概這就是「崇洋的可怕」其中一例;至於上述小說同頁中形容當年美國回流台灣的博士生:「出手小氣,舉止洋氣,穿著土氣。」這三氣,就充滿令人同情嘆息的悲劇意味,顯然是旅美日久,處於事事不如意環境中所形成:小氣,是經濟情況必須量入為出,習慣因長年吃馬鈴薯度日而養成;洋氣,洋書讀多了,感染到當地語言和生活方式,也是十分自然的事;土氣,吃得已那麼小氣,還講究什麼衣著!
今日勤工儉學的留學生少見了,新一代大都在父兄餘蔭下出洋,已是美國人眼中顧客永遠是對的天之驕子,多少人感受到張系國當年文中那股況味?但是留居彼邦的朋友,還在為生活拚鬥的年輕一輩不說,就算退休後生活怎樣安定的,跟他們聚會時,語氣行止間不期然都透露出「梁園雖好,終非久戀之鄉」的感喟,只是大家嘻嘻哈哈笑談時,不想觸到對方內心傷感的角落而已。
年輕人出國最初三兩年,基於好奇/求新,追求夢一樣的理想,或者有短暫的日子樂不思蜀,獃久了,感受到精神上的水土不服,誰不思家思鄉思國?有個表兄在港時穿外國吃外國,中文報紙都不看,一天到晚收聽歐西流行曲,出國二十年後,忽然來電要兄弟給他購買大量他在港時最看不起的粵曲,我們明白,他不過思念自己出生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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