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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河先生(劉亮荀 攝)
因抗戰專題的原因要採訪流沙河先生,打聽到他家的聯繫方式時,聽聞身體不是很好,還怕會拒絕採訪。當我打電話給他,老先生雖然說話有些費力,但很爽快地答應接受採訪。
採訪那天成都連日的雨停了,陽光大好,連天氣都來助陣,如此熱血。流沙河先生住在鬧中取靜的老小區,放眼望去,多是老人,閒散地曬曬太陽、遛遛狗。我們到先生家門口,先生站在門口接我們,很是平易近人,抬眼望去,是個瘦弱的尋常老人形象。去之前了解到他倡導繁體字,只說方言,於是親切地用四川話跟他打招呼。
他把我們領進門,坐下後周盼遞上名片,老先生看到「盼」字就來了興致,娓娓道來:「盼,來自《詩經》,黑白分明,形容女子眼睛很好看,是個很美的名字。」然後先生又問我們採訪什麼,如何採訪,心裡了然後說道:「我眼睛不太好了,只能逆光坐荂A嗓子也壞了,說話聲音小,你們錄音這些放近點。我是很願意跟你們聊聊抗戰這個事情的。」說荋N把小桌子拖過去,離他近點,我心裡覺得這個舉動,老先生很是可愛。打量家中陳設,沒有想像中的十分古香古色,只是簡單樸素清雅的文人感覺。比較顯眼的是客廳角落的呼吸機,可以想見老先生身體的確不濟,對他能接受我們採訪又增了一分感激之情。
老先生用平緩的語調講訴他曾經歷的戰爭,外面小區在修建,車流聲和機械聲時時傳來,但我已然被先生帶進了幾十年前的那段歷史。他說自己出生時正逢「九.一八事變」,自小命裡與抗日戰爭掛u。然後詳盡地講訴了成都大轟炸時,他親眼看見成都的天都被燒紅了,倒映在冬水田裡,很是慘烈,夜晚在竹林裡也沒睡荂A小娃娃心裡都很清楚這是「國難當頭」,國家有了災難,災難就在你的頭上。看見中國的飛機飛走,當時不懂事還覺得很恥辱,為什麼不在空中打擊日本?聽到一段歷史,我很沉默,幾度想哭,認真地望茈生,被歲月侵蝕的臉上也有一絲悲憤的神情。老先生講得十分形象生動,轟轟轟的炸彈聲,嗡嗡嗡的尖銳警報聲,小孩屏住呼吸不敢說話躲空襲的那種害怕,甚至因為捐8個銅板被老師讚揚那樣羞紅的臉,都在他的敘述中一一展現在我的眼前。
老先生條理邏輯清晰,連水都未喝,沒有停歇,就給我們講自己修建廣漢重型轟炸機機場的事情。那樣小的年紀,吃的是最差的米,蘿蔔絲加鹽就是菜,睡在地上,每日工作從早到晚不曾休息。手破了皮,流了血,也沒有任何人偷懶,都知道這是神聖的事情。那一刻真的是很佩服,全憑意志信念修建機場的人們,而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在意這些了,如果再不記錄,很快這段歷史也會隨荇伅§赫I。
先生也不忘說些趣事給我們聽,還講美軍周末開茼N普車來縣城,拍照紀念。沒有發生過一次和美軍的衝突,他們人都非常好,老百姓對美軍也很好,知道國家快亡了,他們來幫助我們。最有趣的就是機場不設防,小孩子可以隨便進去玩,有個美軍休假,帶上一個小孩去澳洲休假一個月。這邊還以為小孩被拐走了,結果穿了新衣服,口袋裡塞滿美鈔,安全地送回家來。還說當時物資緊缺,周圍的百姓去偷美軍的軍大衣、肉罐頭、甚至槍支,但他們從未追究,有時早上醒來發現軍靴被偷了,自己領雙新的便是。說到這些,先生也笑起來,帶蚋I頑皮。看以前的採訪,別人總是說先生睿智,但給我印象更多的是天真謙和。
後來他領我們去看他寫的書,先生晚年,考據漢字,倡導正體字,一筆一劃地寫出來分析,讓我又多了幾分崇敬之情。我問他:「還寫詩嗎?」他說:「寫呀,我還在寫小說呢。」又請教他我的名字,他把「寧」的篆體字寫在紙上,說:「房子裡面,上面是心,中間是飯碗,下面人就安心了,這就是『寧』。這樣的名字寄寓了多美好意義呀,我偏向繁體字,原因也在於,簡體字無法表達文字豐富的內蘊。」
臨走時,先生說送我們下樓,我們連忙推辭,他又仔細地詢問了我們三人的名字,然後笑蚖’A見,還謝謝我們。我很感動,從中領略到舊時文人的儒雅之風。
就用老先生的話結束吧:「這些事情幾十年過去了,畢竟戰爭也過了幾十年了,今天的日本也不是從前的日本,今天的中國也不是從前的中國,這些歷史終歸要沉澱。我人老了,沒有那些豪情壯志,也說不來空言豪語,覺得和平最為珍貴,應該向前看。我雖然80幾歲,還在寫書,還在做事,很珍惜這個歲月。」■文:宗露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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