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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民族文化成活化石?

2016-06-23
■「銀璨黔彩-貴州少數民族服飾特展」展覽現場。 網上圖片■「銀璨黔彩-貴州少數民族服飾特展」展覽現場。 網上圖片

悟 空

去年,和台灣藝術設計專業的謝老師一起參觀台北故宮博物院。欣賞完一樓重要位置的「銀璨黔彩--貴州少數民族服飾特展」,我們繼續上二樓參觀。二樓展廳中,參觀者一樣摩肩接踵,古代中國精美的玉器和飾物令人駐足流連,驚歎中,我不僅疑惑,為何當下貴州少數民族的飾物和古代中國飾物如出一轍?那些流蘇上垂掛的魚圖騰,簡直是照着同一個模子做出來的,可它們分明隔了上千年。

「因為離媽媽最遠的那個孩子保留媽媽的東西最完整。而離得最近的,因為要諂媚討好宮廷,會取巧變化。變化到後來,尤其吸收和交融了其他文化,比如漢唐,就會不一樣了。」謝老師回答。

我豁然開朗,離得遠的孩子,懷有鄉情,是會如此固執地珍惜、珍守的。可是,這「離得遠」的孩子,不僅在空間上,有着政治中心的「朝」和流落民間的「野」之遠;還隔了好幾千年的時間,在歷史歲月中演變成了南蠻的「苗」,是籠統的「華夏民族」的一分子。若不是恰好在故宮博物院的展廳中「相遇」這樣的展覽,樓下是眼下依然使用的民族服飾,樓上是出土的遠古器物,這一番學習,是引發不出來的。

謝老師的用詞也非常有意思,離得遠的,思鄉情切,會自認為是「孩子」;離得近的,有着戰戰兢兢的尊卑距離,與孩子相對應的「母親」則改稱為「宮廷」了。漢朝時候的蘇武在塞外牧羊,始終隨身珍藏着「使節」,那是自己身份的確定、故鄉的象徵。而且,在謝老師這段話中,離得遠的孩子,因為鄉情,主謂賓是確定的;離得近的孩子,伴君如伴虎,有忌憚,主謂賓也模糊了,甚至在「慈母」和「嚴父」之間偷換;還難說,這可能不是一個「嚴父」,也許喜怒無常,難以「取悅」,是「昏君」。

謝老師的弟弟也是學設計的,每年有大半年呆在貴州,研究貴州銀飾,開發銀飾產品。難怪她對貴州飾物如此熟悉,我這個貴州人倒繞道台灣來學習貴州文化了。

據說,苗族的祖先是蚩尤,遠古時候大戰,苗族且戰且逃,從黃河流域往南,直流落到貴州。其實他們依然在遷徙,是已經形成為性格的集體無意識在固執地對之進行着傳承?有新聞報道苗族遷往緬甸--繼續往南。按照苗族地理分佈來看,從遠古時代苗族一支又一支地或遷徙或安居,從湖南往南,一路撒播着自己的後裔,最終保存自己為「華夏民族」的一分子。緊挨湖南的貴州,成為了歷史以來許多戰敗或者逃亡逃難者首選的藏身之地,比如有明朝時的遺民村鎮--屯堡,其自成一體,保留着明朝的生活方式。

台北故宮博物院中展示的苗族飾物和服裝,屬於「禮服」。和「禮器」一樣,禮服是在重大節日或者聖典等隆重的場合中使用的,是「禮儀」要求的一部分。古代追求繁文縟節,一次典禮,不僅僅器物莊重嚴整華麗,禮服也如此。儀式是冗長的,禮服和飾物是贅重的,這其間,有多少「累」,可要表達至誠懇切的忠誠、虔誠和聖潔,以及為後代培植「家」「國」神聖感,這些是必要的。遠古時候的國家祈祀、祭奠或者聖典,在苗族的生活中,已經不存在了。但其依然停留在自然崇拜中的宗教,逢春耕秋收,感恩上天的賜予,舉行盛典;或者逢傳統節日,載歌載舞慶賀,都需要穿戴那花飾繁複贅重的飾物和華服。它存在於遠古,它至今也還存在。它從遠古來,從未變過,竟是「活化石」,在此刻與出土文物相遇。

現代人,已經很少感受到儀式或者聖典的威嚴和莊重了,大約可以推此及彼帶來想像的,比如,奧運會獲得金牌時的升國旗唱國歌;或者,大型影視歌類的頒獎典禮,比如奧斯卡電影金像獎。這實際上已經轉變為「娛樂活動」,是現代、後現代的去中心化、遊戲、娛樂心態。

少數民族在自己民族節日慶典的、大型公眾場合中的載歌載舞,是真實的參與,還是真實的歡樂,也有真實的聖潔,不是表演性質的競賽,沒有比較心,所以放鬆且培植完善完整的人格。在近年來的旅遊開發中,不時聽到漢族和少數民族之間的衝突。這裡面,當然有漢族自身的原因,人際交往是互動的,漢族如果帶有過度的優越感、傲慢,不是真誠體驗,只是獵奇,當然會讓少數民族無法敞開,而是立起保護牆,僅僅迎合遊客輕浮地走馬觀花,花錢到此一遊而已。我多次親臨歌舞現場,多半漢族舉止縮手縮腳,他們沒有這樣的歌舞文化,拘謹。他們在文化優越感和拘謹之間流露出的浮泛,還是因基本教養缺乏所致。尤其,一些作文化比較的文章,編撰少數民族「性混亂」的民俗,以訛傳訛,一些遊客在旅遊中,不僅有獵奇心理,還獵艷。性禁忌在任何文化都是存在的,有些國人連基本常識都缺乏,一出門,開始輕浮地放飛心情。中國遊客,並不是走出國門才出「洋相」,在自己的少數民族地區,已經出盡洋相。

這種現象,是戶籍制度的封閉性和城鄉二元化帶來的吧。另外,中國過去貧困,旅遊業不發達,南北東西間交流少,相互之間缺乏深層的了解,也沒有真誠了解異質文化的能力。現在旅遊業發達了,可是遊客之眾,又常常令一個安詳寧靜快樂的村落被噪聲和垃圾淹沒。

少數民族幾千年來對自己文化的固守和堅持,是令人驕傲的。華夏各民族的同源,由此可循跡而見。現在很多漢族人提倡恢復漢服,如同日本的和服,有自己的傳統文化服飾,可是卻無法提出這樣的漢服應該尊崇哪朝哪代。無論是簡單的cosplay遊戲,還是因禪茶文化盛行衍生出來的茶服,都令人覺得滑稽怪異。只有在特定的宗教場合,因恪守着自古以來的禮儀和服飾,有傳承,是自然而然的。然而也因文革時期的「破四舊」和幾十年工農兵文藝美學的灌輸,使得很多嚮往傳統文化的人,在學習中因為淺陋,還因文化氛圍的喪失、根基不再而變得佛裡佛氣、不僧不俗,令人側目。各種慶典中,還是西式禮服更令人接受。

較之西方對自己文化的「批判」,漢族對自己文化的「拋棄」是粗暴的。日本人熱愛櫻花幾百年,至今依然熱愛着;中國的牡丹、蓮花和歲寒三友等,不知何時,已枯萎在歷史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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