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大佺
父親曾經有過一雙皮鞋。那是一雙軍用大頭皮鞋，黃色的皮子，黑色的鞋底；鞋幫上有12隻雞眼，雞眼上串着鞋帶，隨着腳的大小來繫；鞋裡面鑲着白色的羊絨毛，手一摸，軟軟的，非常暖和。
1978年的冬天，大哥用他在漢王水庫出工一年多掙來的8元錢，從本村一位姓張的朋友那裡買了一雙軍用大頭皮鞋回家。那位姓張的朋友是大哥兒時的夥伴，縣城裡有親戚在部隊當兵，給了他2張軍用皮鞋供應票，買回兩雙皮鞋。大哥動員他賣了一雙給他。你可別小看一雙皮鞋，它和手錶、自行車一樣，都是奢侈品。那是計劃經濟的年代，買什麼東西都得靠供應票。農村還是吃大鍋飯的生產隊，窮得要命，別說皮鞋，就是膠鞋、草鞋，也不是隨便穿的，十冬臘月了，不少大人、孩子還打着光腳板。
大哥把皮鞋拿回家，一家人圍着欣賞了一陣。大哥捨不得穿，給了父親。父親欣賞了一陣，把它鎖進櫃子裡。冬天，大哥要父親拿出來穿，父親說，不忙，腳上的膠鞋還不錯。春天的時候大家要父親穿到腳上，父親說等等吧，腳上的膠鞋還可將就。夏天的時候提起此事，父親說熱天哪個穿皮鞋，操洋盤喲？每次說起此事，父親就把皮鞋拿出來，瞇起眼睛看一陣，用舊毛巾擦擦上面的灰塵，又放回櫃子裡。
1979年的秋天來得很早，秋風陣陣，帶着寒氣。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大哥從生產隊打完榖子回家，帶回了我的錄取通知書。全家人圍上去，一看那張蓋着紅星公社中學校鮮紅印章的錄取通知書上寫着我的名字，歡喜萬分。
那時候學生多，紅星公社有好幾所鄉村中學校，紅星公社中學校是重點中學，考上很不容易。可一看上面填寫的學費，全家人都傻了眼：8元錢，怎麼這麼貴呀？那時候一個勞動日才值二、三角錢呢。而且，紅星公社中學校可不像共同大隊小學校，父親去打聲招呼就可以記賬讀書。
第二天，父親很晚才回家，回來後和母親嘀咕幾句，發出一聲重重的歎息。連續幾天都是如此。眼看開學的日子一天一天臨近，父親額上的皺紋越來越深。
我想，父親到處求人都借不到錢，我的書怕是讀不成了。不過這也沒什麼，二姐一天書都沒有讀過，至今目不識丁；大哥讀書時成績雖好，但只讀到小學四年級；三姐和妹妹在「記賬」的方式中讀完小學，知趣地回生產隊參加勞動掙工分；就連抱養給條件比較好的人家戶的大姐，也只讀完小學一年級；即使我讀不成初中，但知道能考上重點中學，也就滿足了。當我把這想法告訴父親時，父親要我別管這事。臨報名的前兩天，父親一咬牙，把還沒捨得穿過一次的皮鞋拿出來，賣給了一位不願借錢，卻願買鞋的鄰居。至於價格，父親說，「這是大兒子的朋友廉價賣的，我也不賺你的錢，8元錢買的，也8元錢賣給你。」
揣着父親賣皮鞋的8元錢，我終於跨進了紅星公社中學校的大門。報名歸來的那天晚上，望着瑟瑟秋風中趿着一雙破膠鞋的父親，心裡覺得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