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 。網上圖片若 荷
桃紅柳綠，春夏交替，空氣中流淌着花草的清香，正是野菜生發的季節。友人從山間回來，手裡握了一把鮮嫩的幼苗，說是山蒜好吃，然後朝我眼前一晃。那布鞋上的泥土，衣角上的草屑，都在這一揮一揚裡泛出春意。
看見那些春韭一樣的綠苗，心中不禁想起「萌發」這個詞語。萌發，就是讓萬物甦醒，惺惺然張開眼睛，舒展軀體，一路開花之後，草長鶯飛的吧。
沂蒙山區的春在這個時節裡去山野踏青，看那些不知名的花兒次第開放，嫣紅俏麗，很是愜意。採一朵掖在髮髻，映上臉頰，讓衣袖沾滿草香花香，頓覺心情舒暢，光彩照人。
這個季節要馬不停蹄去看花兒了，不能辜負好時光。於是忙裡偷閒，揣着心愛的手機，唱着山歌，踩着草地，到田野裡尋尋覓覓，去看怎麼也看不夠的花樹，去挖怎麼也挖不盡的野菜。低淺的黃色的蒲公英、苦菜花、紫葉李、杏梅花......五顏六色的花枝閃進眼眸，直教人目不暇接。薺菜花星星點點，就像撒落地上的珍珠，雖微小卻格外惹人注目，微微顫動着的它們，彷彿是插在大地母親髮間的玉簪，美麗而莊重。
總好奇那麼小的花兒，怎麼能把沉睡一冬的土地喚醒，將枯燥無味的大地點綴得那般溫馨、醒目，將人們被冬天束縛、頹廢了的情緒一掃而光，點燃成一把通紅閃亮的火炬，怒放成枝頭上的桃花山和海棠谷，怒放成萬紫千紅的情態，點綴綿綿不絕的山川河流。
陽光正好，風兒柔和，天空湛藍，燕子涉過波光粼粼的河面，郊外曠野裡現出飛舞的風箏。蝴蝶、蜜蜂也纏繞在低矮的花叢，用翩躚的舞蹈和嚶嚶嗡嗡的歌聲，來表達牠們對春天的熱愛。牠們要在春夏交替的日子裡打一個與收穫有關的戰役--採集新蕊上的花粉，汲取花中的蜜汁，以示對這個春天以及花事的滿足與敬意。
風兒在這一刻笑了，挾着嘩啦啦的響聲掠過；山河在這一刻笑了，敞開嶙峋的胸膛，任憑陽光和海浪的拍打、照耀；山澗的小溪笑了，它們跳躍着跌宕着，用浪花波動成春天的詩行。它們唱着春天、夏天，唱着新生、絢爛，唱着唱着，便走進這個芳華亮麗的時刻。我們去公園，玉蘭在乍暖還寒的風中站成一道雅致的風景；我們沿着濱河大道去看海棠，用相機拍下枝葉間美麗的人影花影。花海人潮，到外是飄起的絲巾，舞動的長髮。我們到一個山旺去看花，連翹的花枝翻過矮牆，將一串串花瓣穿成幕簾，人在花簾下面穿過，便染上一層如花般的嬌羞，洇紅臉龐。
金燦燦的黃花還沒有退去，高低不平的山坡上又現出一片紫雲，那是丁香花的紫韻。我們差點把臘梅當成了茱萸，又把文冠果花當成了類似丁香的花卉。據說文冠果的種植是專門用來抗乾旱、貧瘠和風沙的，它們喜歡生長在石灰性沖積的土壤，在固定或半固定的沙區也能生存。更喜歡我們這裡的黃土丘陵，石質山地，哪怕被巫女佈施了令這片土地貧瘠的巫術。
我們去附近的南山上看牡丹，那裡有一戶人家，從祖父開始就種牡丹，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悠長的山間小路，是城市與鄉村的指針。離牡丹還有一段路程，花香就已撲鼻。我們共去尋訪了兩次，一次是在花期，一次經過了一場綿長的夜雨。在凋謝了的花叢裡，有人仍然撿拾掉落地上的花瓣，依依不捨地捧在手裡，說，花兒落了，可以把它們收集起來，做成香囊佩戴身上。那捧了花的手，立刻吸引來一隻蝴蝶，輕輕落於指尖，一對翅膀在縈繞的花香中不聽使喚，彷彿花的香魂還沒有消散。
有位老人告訴我山裡的寶物很多，她所指的「寶物」無非是些草藥，苦菜、茵陳、馬齒莧等等。苦菜、茵陳是可以焙乾做成苦菜茶的，它們既可入藥，亦可做成味道絕佳的美味--小豆沫。馬齒莧是一種生命力很強的植物，它的頑強生存令人讚歎。中醫說它清熱解毒，能明目，貪戀者喜歡它簡易烹作，能登大雅。
杜甫在他的《園官送菜》詩中寫道︰「苦苣針如刺，馬齒葉亦繁。青青佳蔬色，埋沒在中園。」足見詩人對它的鍾愛。山蒜也在這個時節悄然生發。《本草綱目》上有云︰「山蒜、澤蒜、石蒜，同一物也。但分生於山、澤、石間不同耳。」；《爾雅》也曾定義曰︰「山蒜也，今京口有蒜山，產蒜是也。」然而山蒜在我們這裡卻處處有之。生長在春天罅隙裡的它們，像草一樣經過了春雨的飄洗，山風的撫摸，一日日長大，一日日青葱柔潤，彎下屬於牠們的謙卑的身軀，像是給生它養它的泥土、大山致禮和感恩......
謙卑，使它汲取了泥土最大的養分；感恩，使它花開花落，繁衍不絕。山鬚一樣的它們，在飄搖不定的風中，搖曳出一種特有的姿勢，它生長在哪裡，哪裡就蕩起一叢綠浪，現出一片綠茵。它生長在草間，卻又不和草們那樣剛直，有一份豪放還有一份不羈。它嚴肅着，彎曲着，盡量使自己內斂敦厚，辭尊居卑。在它樸實的葉頸下，是如蒜苔開花以後頂端的種子，晶瑩圓潤，且有幾分玉質，組成一粒粒潔白脆弱的根系。
現在正是採集山蒜的時機，這個時候去山野溝壑裡尋找，總能輕而易舉地收穫。剝去山蒜的外衣，露出潔白的根莖，將它們泊在水裡，不一會兒水脈就會沿着根莖貫通全株，青葱可人。
山蒜的吃法，是把它們洗淨切段，以細長的肉絲大火炒之，和烹炒肉絲蒜苗有些相似。洗淨的山蒜切成碎沫，裹上雞蛋上鍋翻炒，也是非常不錯的美食方式之一。我有一個朋友，喜歡用山蒜做成泡菜，再蘸上豆醬捲進煎餅，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山裡人家並不缺少蔬菜，然而每年春天，還是柳芽萌發之時，熱衷於去山裡挖籠野菜，代替幾頓家常小菜。他們趁野菜不老，有所選擇地翻動，去掉覆蓋在嫩芽上泥土地，掐去頭尾，只要選擇芽尖的精華部分，蘸以蒜泥下酒，也不失一道美味，那上面，依稀沾着原始的清純。或者耐心淘洗、加工、製作，做成一鍋豆沫，使其在燃燒的火與蒸氣之間，煥發出成熟的味道和質感。
他們對這項工作做得非常投入，對土地和野菜充滿虔誠與敬意。他們把這項活動當作一次對季節的紀念，隆重登場，然後在春的最後一個時段悄然轉行，將年復一年的回憶，留給每一個不願辜負韶光與美食的人，他們把這樣的回憶，稱作「舌尖上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