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承鈞
每個人都活在「歷史與空間」中。若說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史,那麼所有的空間都是民俗學,所有的民俗都在續寫並推動蚞史--這是筆者結識高天星先生後形成的思維。
日前高先生來電,約我參加一個關於「柴窯」的座談會。柴窯歷史揚名,是五代十國皇帝周世宗柴榮在鄭州創建的御窯,我不懂,但與高老一聚卻難得。翌日一早提起趕到鄭州大學,校門口佇立一人:灰色衣褲,頭戴布帽,手拎紙袋--正是高先生--他在等我吶!
高天星是鄭州大學資深教授,今年八十歲,豫南信陽人。1959年蘭州大學中文系畢業留校執教,正逢國家第一次民間文化普查,他編著《中華諺語選》等書目,也對西北民歌「花兒」大感興趣。十年後他再度深入甘寧青調查民歌流傳,整理出回族民間經典長詩《尕豆妹與馬五哥》,入選高校教材及各大辭典。上世紀七十年代調入鄭州大學,講授文藝寫作、詩詞創作、文學理論、美學原理、文藝美學、民俗美學,帶文藝學研究生和博士生。厚重的中原歷史使高教授更看重人文,1992年他成立鄭大民俗文化研究所,開拓民俗文化流派和美學研究,引起學界矚目。出任鄭大民俗文化研究所所長和成教學院院長、《文科園地》雜誌主編。現任河南中華民族文化促進會副主席、河南省民俗學會會長、河南「非遺」專家委員會首席專家。名列《中國社會科學家辭典》、《世界華人文藝家名錄》、《中國詩歌大辭典》、《世界優秀華人學者名典》等典籍。
穿過校園林蔭道,我們走進會議室。會尚未開,我倆先聊起來。我說:「您新出的《淮陽民俗文化》我已拜讀,很受教益!」高老呷口茶,緩聲道:「民俗是民眾創造、共享、傳承的生態文化,濃縮一個民族的智慧。中國民俗彰顯『樂生、樂活、樂死』,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他說,民俗作為華夏民族在漫長歷史中形成並流傳的民間文化,是中華文化的母體,今天講文化自信、中國故事,「民俗學」不可或缺啊!他從包裡取出幾疊文件,說近日他一口氣調研了五六個省級申遺項目,全是關於民俗的。
久聞高老涉獵面極廣:他孜孜尋找「失去的年味」,將年夜飯、守歲、春聯、拜年等年俗文化提升到民族傳統的回歸;他高度關注宋學的起源與傳承,認為經歷18位帝王、300年歷史的宋文化是漢、唐之後文化史上又一高峰。近年他的主攻方向是研究民俗和「申遺」,中國二十四節氣申遺成功就有他的貢獻。我提起鄭州歷史文化名人列子來,他激動道:「列子是中國道教文化集大成者,其《愚公移山》、《杞人憂天》、《伯牙絕弦》等寓言涵義深遠、歷久彌新,列子傳說的申遺很有現實意義喔!」
2009年全國非遺普查後,高先生滿懷對傳統文化敬畏,著書立說、奔走呼號,赴各地普查指導,禮賢下士民俗傳人,積極參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條例》田野作業和課題研究。他力挺沁陽神農傳說、新鄭黃帝傳說、長葛葛天氏傳說、禹州大禹傳說、淇縣鬼谷子傳說、衛輝姜子牙傳說、漯河許慎傳說、中牟潘安傳說、鞏義河圖洛書傳說、南樂倉頡廟會、洛陽關公信俗和登封少林武功、溫縣太極拳、林縣紅旗渠等等數百個申遺項目,認定它們是我民族精神之瑰寶,許多已申遺成功,學界讚他是河南「非遺」第一功臣。他卻說:「中原在中國歷史上厥功甚偉,我只是做點推波助瀾工作而已。」
如今有人寫點文章、出兩本書,就大肆造勢,「著名作家」、「著名學者」頭銜滿天飛。我認識某人寫了幾則小故事,竟在媒體吹噓自己「當代著名寓言家、中國的安徒生」。著述等身的高老畢生低調、寧靜致遠,他出版《現代寫作學》、《公共關係學》、《新編大學語文》、《文苑審美錄》、《中華民俗節日文化》、《詩歌藝術美》、《老年文化學》和《數學王國千里馬》、《黃河兒女水經新篇》、《生活的美聲》、《愛的教育》、《美之頌》、《詩歌之美》、《新論語》、《璞篁齋詩詞》等三十餘部專著及大量論文,編導《少年司馬光》、《杜康村風情》等電視劇,榮膺「新鄭黃帝拜祖大典特殊貢獻獎」、「河南民間文藝終身成就獎」、「中國文化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先進個人」等殊榮,卻一貫視名利為身外物。
高老思路敏捷,夾雜豫南口音的普通話抑揚頓挫,如行雲流水,完全不像80歲老人。我問他每天工作十幾小時,吃得消?他笑答:「現在是中國歷史上最好時期,要幹的事太多啦,我仍在不斷充電、與時俱進。人沒有累死的,只有懶死的,心懷夢想就不覺得累!」真乃醍醐灌頂,讓人更理解何為「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了!
研討開始,大夥請高老先講,他擺手道:「瓷器是中華國粹,探討柴窯就是守望弘揚傳統文化。中原非遺項目眾多,每一個都很精彩。陶瓷我不內行,聽各位專家吧。」高老邊聽邊記,也不時插話,他說:當初為促成新鄭黃帝拜祖祭祀申遺,他數次走訪老農,聽一老農說出「三月三,拜軒轅」諺語,他心底一亮,經多方調查、田野作業,撰寫文本,「三月三,拜軒轅」終於躍升國家級拜祖大典!他披露:原先河南申遺沒有「黃河號子」,他堅信幾千年黃河文明一定有「號子」,他行走大河兩岸,終在傳承人協助下發現三種形態「黃河號子」,列入省級非遺名錄。他建議將「黃河號子」作為黃河旅遊新亮點傳唱,讓黃河文化活起來!
高老也有憂心事:「不少民俗傳承乏人,正在消失,歷史被割裂了,這是民族的悲哀!」2005年他在聯合國蘇州遺產保護大會上發表《民族文化之痛》長文,引起高層重視,至今反響強烈,推動了文化遺產保護納入國家視野。聽高老談話,真是一種享受,他滿腦子新思維、新理念、新韜略、新業態,他不忘初心、行穩致遠,願繼續為民俗和申遺鼓與呼。會中他接到兩通電話:一是杭州宋城集團老總請教申遺問題,二是市裡請他做「鄭州文化之美」主旨演講。
我很困惑:一位年逾八旬、桃李遍地、本該頤養天年的老學者,何來如此旺盛精力?他莞爾道:「有人說我傻、癡,中國走到今天,很需要有人『傻』和『癡』,否則文化自信、民族自信從何談起?習近平一直強調『空談誤國、實幹興邦』苤I」我感歎,送給他「耄耋文癡」四字,他微笑頷首。握別高老,筆者對文化和民俗有了全新的認知:文化,即一個民族在歷史長河中積累和流傳下來的精神財富;民俗,則是文化的原生態和「基本盤」,如此看來,高天星這位耄耋「文癡」的求索與奉獻,更令人敬慕有加矣!
高峰在前豎標杆,
天下民俗中國範。
星光輝映自信路,
好風伴君謀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