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大佺
兒時盼過年,過年能吃臘肉。
老家洪雅農村,臘肉的生產在冬季。每到十冬臘月,各家各戶請來屠夫,把在豬圈裡養了一年的豬兒拉出來殺了,用滾燙的開水褪掉豬毛,刮掉皮上的污垢,剖下肚腹,把肉割分成一塊一塊的。主人家將每塊豬肉抹上鹽巴,一起放到背兜裡,隔天用柏樹枝葉熏掉上面滴茠漯o液,掛在廚房裡,讓燒鍋做飯的柴煙火味熏來熏去,一兩個月下來,豬肉的油脂被徹底熏乾,變得乾癟癟、黑乎乎的,豬肉也就變成了臘肉,蒸飯時取下一塊,攔腰切成幾刀,放在木甑子下面一煮,滿屋噴香。
臘肉的吃法有很多種,兒時的記憶中就有「蒜苗回鍋肉」、「辣椒回鍋肉」、「茭白炒肉片」、「筍子炒肉」等好多種。蒜苗回鍋肉就是把臘肉煮好後,切成一片一片的,再把從地裡拔回的蒜苗,洗淨,切成條形狀,往鍋裡倒上菜油,煎開後,撒上食鹽,放進蒜苗,用鍋鏟攪拌幾下,隨即放進臘肉,再用鍋鏟幾攪幾拌,待到蒜苗炒熟、臘肉煎好之時,鏟到碗裡,端上飯桌,就是一盤香氣撲鼻、顏色鮮亮、誘人食慾的美食了。至於「辣椒回鍋肉」、「茭白炒肉片」、「筍子炒肉」,大同小異,只不過用的配菜是辣椒、茭白和竹筍而已。在我的老家,「辣椒」被稱為「海椒」,「茭白」被稱為「高筍」。至於 「筍子炒肉」那道菜,因為是用竹筍條和臘肉做成的,而父母教訓我們時也愛用細小的竹棍抽打我們,於是每當我們調皮搗蛋時,父母就嚴肅地問一句:是不是想吃「筍子炒肉」了?我們也就嚇得乖乖地聽話起來。
兒時的鄉下,一般農戶是殺不起年豬的,能殺年豬的農戶都是日子比較好過的人家。殺年豬時,要請來親朋好友,坐上幾桌,大吃大喝一頓,就像辦喜事一樣,非常熱鬧。擺上飯桌上的除鮮豬肉外,還有用蔬菜小炒的豬肝、豬腎、精肉、肥肉、以及涼拌的豬腦殼、豬耳朵等各種佳餚美味,至於主菜,則是那盆「旺兒湯」。所謂「旺兒湯」就是殺年豬時用木盆盛下從豬喉嚨裡流出的鮮血,加點清涼的井水,拌上豆粉之類,擱上一夜,待它變成糊狀後,第二天在鍋裡燒上一鍋溫水,放進去用微火輕輕一烹調,加上調料,又鮮又嫩,非常可口,於是當地就把這頓年豬飯就叫做「吃旺兒湯」。後來我調到雅安天全縣工作,那裡把「吃旺兒湯」叫做「吃血旺」,豬血不是烹調,而是伴蚑音瘚N,煮好後像乾豆腐一樣,一塊一塊的,硬格,沒有家鄉的鮮嫩味美。
親朋好友吃了「旺兒湯」回家時,主人會每家送一塊臘肉,雖然嚴格來講那時還只是抹上食鹽的豬肉,但也統稱臘肉。有的會愉快地接受,因為不久他家也要殺年豬了,到時可以回贈還情。有的會一再拒絕,因為他家今年殺不起年豬,無法還情。但主人家既然相送,哪裡還要你還情呢?你若不收,還會傷了感情。我有一位堂姐,二伯的女兒,因二伯二媽去世得早,從小成為孤女。長大成家後有一年請我們去「吃旺兒湯」,臨別時要送一塊臘肉,想起堂姐年年都送,而我們家又沒殺年豬,母親堅決不要,堂姐堅決要給,於是母親在前面跑,堂姐在後面追,追荌l荂A堂姐將臘肉一扔,坐在地上傷傷心心地哭了起來。
臘肉在農村是貴重的禮品。那時候養豬,用的是田裡的青草,地裡的菜葉,泥土裡的蘿蔔根、紅苕根,到了豬兒開始催肥長膘的時候,再加一些大豆、玉米、紅苕等農作物,一頭豬兒餵滿一年,也就120斤至150斤,能長到160斤至180斤,就是大戶人家養出的特大肥豬了。殺一頭年豬,最多也就能分割20來塊豬肉,除了吃一頓「旺兒湯」,親朋好友每家送一塊臘肉,剩下的也就不多了,父母只有在除夕吃團年飯、正月過春節,以及春分節、端午節時才會煮來吃。當然,去長輩家拜年,是必須帶一塊去的。家裡幹農活需要請人幫忙時是必須煮的。如果平時去誰家作客,主人家煮臘肉給你吃,那是對你最大的尊重了。
童年的時光不知不覺流去,後來離開家鄉到外地工作,一晃就是20多年。一次回家時在縣城見到一家「瓦屋山老臘肉」,屋裡掛滿了各種形狀的臘肉。為什麼臘肉前面要加一個「老」字,還要打「瓦屋山」的招牌呢?原來改革開放以後,市場上出現了各式各樣加了化學成分的豬飼料、添加劑和催肥劑,農民養豬不再依靠單純的農作植物,一頭豬也可以把牠催長到二三百斤,當然,豬肉也就失去了以前的香味和營養價值。唯有瓦屋山區的農民繼續使用玉米、紅苕等傳統的養豬方法,保持了以前的生態原貌,得到了消費者的認可,成為了一個品牌。於是我開始懷念起兒時的老臘肉來。
值得欣慰的是,今年回到家鄉時,家鄉的生態環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生態建設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天空碧藍、霧霾不再,到處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縣城裡生態食品琳琅滿目,品種繁多。「瓦屋山老臘肉」招牌變成「洪雅老臘肉」招牌,開了好幾家,據說洪雅老臘肉產品還在眉山市食品文化節榮獲了金獎,許多外地遊客慕名前來採購......
我的心裡一陣激動,彷彿又回到兒時的鄉村,又回到了兒時「吃旺兒湯」嚐老臘肉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