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翁秀美
周末,去一個小小的公園,從生滿了鐵蛌漸x階下去,上面爬滿了爬山虎。台階邊,長長的青藤托茪@片片嫩葉從階梯縫中探出頭來,牽衣掛縷,滿心歡悅地在風裡擺動,我一廂情願地認為:它們在等待與歡迎經過的腳步吧。每走一步都與一個不同的生命相遇,青綠的藤,汁液飽滿,葉片上縱橫清晰的脈絡,滴滴滾動的露珠,一種美好安寧的情感隨之而生。二十來級佈滿藤葉的鐵台階,勝過大型開幕式上嘉賓走過的紅地毯。
藤有天生的纏繞性與依附性,柔婉,讓人憐惜。如橙黃色的菟絲子,莖細柔如絲,《古詩十九首》裡有:與君為新婚,菟絲附女蘿。菟絲生有時,夫婦會有宜。女蘿,就是松蘿,又叫金絲藤。古詩中常以此二種來比喻夫妻愛情。李白《古意》也說:君為女蘿草,妾作菟絲花。百丈托遠松,纏綿成一家。
藤若攀爬開來,連綿不斷,就很壯觀了。如遍佈窗台的月季,厚實地臥於柵欄與圍牆的凌霄花與炮仗花。有一種錦屏藤,紫紅色氣根如絲,千條萬條,細密如簾,如屏,恰似一簾幽夢。其實這個比喻用於紫藤更為貼切,當藤上綴滿紫色花兒,一片夢幻般的紫,令人目眩。青藤若是不纏樹,枉過一春又一春。藤在樹上纏繞,在牆面上攀爬,是一幅多麼動人的生長畫面。勒杜鵑的大枝條喜歡各種串門,有些彎向湖水,有些探向身邊的花木,當白色紫色的花兒從小樟樹和黃槐的枝丫間探出頭,很有雜花生樹的驚艷感。小區的大門,做成老樹的枝幹形狀,攀爬纏繞了密密的粗細不一的藤,直到樹頂。嫩葉嬌俏可喜,枯葉金黃燦爛。藤的莖與葉差不多將整個門樓覆蓋,與周圍樹木融為一體,極富自然情趣。
莫說生命依附他人是一種錯,那是植物下意識的本能。我喜歡它們一步步攀爬的模樣,卿本柔弱,若不攀爬,何以生存?也應謝過無數的高牆與大樹,給藤以生存的載體,向上的力量,給藤以燦爛的陽光和更廣闊的天地,讓藤歡歡喜喜,長葉,開花,度過一春一秋。自然界的生命,本無高低貴賤之分,且互相依靠,共同生長。你看苔花如米小,也如牡丹開。即使絕壁,也能倒掛青松。你看雜草叢中,是花依舊開,有花蜂蝶總會來。你看青青灌木,濕潤泥土,總是溫柔地接納落葉殘梗;你也能隨處看到,那些粗壯的高樹,蒼老的白牆,牆頭,有來去自如的小鳥;樹幹,有路過的螞蟻與蝸牛;而藤類朋友,立根在此,一旦攀援,便一路向上,榮辱與共,終生不離,直至萎去。這不屈不折的生命力量,讓大自然永遠生機無限,也帶給人無窮的動力與鼓舞。
紹興前觀巷的大乘弄,有徐渭的青藤書屋。進入大門,小小園林中,竹林芭蕉一片翠綠,一株有200多年歷史的青藤鬱鬱bb,勢如虯龍,正爬過高牆,伸向天空。徐渭畫作《墨葡萄》上的葡萄藤,借書法行筆,轉折頓挫,枝幹屈伸蟠結,扭曲堅勁。又潑墨為葉,濃淡中,葉片凌亂躍動,果實如拋擲似跳動。徐渭自負自己書第一,詩二,文三,畫四。他評點王羲之的書法:如壯士拔山,壅水絕流;作一橫畫,如千里橫雲;作一豎畫,如萬歲枯藤......
「萬歲枯藤」,這氣勢如何可擋!青藤,枯藤,各自美得有姿態、有風致。「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馬致遠小令《天淨沙》用簡單而信手拈來的28字,寫盡旅人漂泊孤獨,枯藤與老樹,瞬間開啟淒涼蕭瑟的自然情境。
曾經在陽台養過牽牛花。柔嫩的莖鬚觸到細細的防盜網,馬上攀爬上去。過幾天,藍色、紫色花兒綴於其上,早開晚謝。如此一天天。結籽了,籽落了,藤,枯了。半年過去,牽牛花的藤,攀登纏繞的姿勢依然不變,拉一拉,仍有勁道,柔弱中傳遞出無比堅韌之精神,每每仰視,總是心生震撼與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