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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點滴:趣讀《莊子》

2017-11-18

■ 龔敏迪

直到有一天細讀了一遍《莊子》,才覺得終於找到了一本能夠讀一輩子的書。李澤厚說:「中國文人的外表是儒家,但內心永遠是莊子。」這話是極有道理的,類似的話,聞一多也說過。魯迅也自謂受《莊子》之「毒」很深,稱其文「則汪洋闢闔,儀態萬方,晚周諸子,莫能先也。」

中國傳統文化的主體是孔孟之道,《莊子》卻似乎處處在修正其偏頗。徐百柯的《劉文典:世上已無真狂徒》一文中,說他的老師劉文典潛心研究莊子,著有《莊子補正》十卷,他曾在課堂上說:「在中國真正懂得《莊子》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莊周,還有一個就是劉某人。」將莊子引為知己也好,覺得他有些可恨也罷,只要認真多讀幾遍,感受其耐讀和絕非消極,應該是不會錯的。

鵬程萬里,是家喻戶曉的故事,鯤從魚經過脫胎換骨成為大鵬鳥,鯤鵬之大已經「不知其幾千里」,出人意料的是,其飛也不過「水擊三千里」,高、遠都不過是身體不足百倍的九萬里而已,移動的空間也並不大,可以想像出這麼一幅圖畫,就是對鯤鵬而言,宇宙太小而自我太大?所謂「寓言十九」,志存高遠雖然可敬,但鯤鵬的寓意,難道沒有幾分大而無當的意味?牠從寸草不生的「窮發之北」的北冥天池出發,去到同樣冥冥之中的南冥天池,目標是明確的,要完成了一個循環,又回到水這個生命的源頭,可是到達之後,它還能入水嗎?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天之蒼蒼,其正色邪?」,一個已知的背後,隱藏茧L數的未知,自以為「正」的顏色,真的就是天的本色嗎?你憑什麼如此肯定未知的事物?名不正則言不順,必也正名乎?名與實的關係並非一成不變。鯤鵬也沒有理由去譏笑蜩與學鳩的渺小,還有那些朝菌、蟪蛄,沒了存在的多樣性,精神的獨立性,還有什麼逍遙可言?這些都有些不近人情,違背自然。自然靠的是「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所以功成不居。如此,立德、立言、立功的三不朽,境界就顯得並不太高了。價值內定在己不在人,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心都追求可以乘御一切的無往不逍遙。「舉世譽之」又如何?蔣介石無論名聲與權勢有多大,劉文典也照樣當面毫不畏懼地罵他新軍閥。落實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和一君,而徵一國者」,怎麼能與「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同日而語。儒家的世界裡,堯舜是聖王,可是莊子卻說,「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之後,感受到了許由默默教化天下,如日月之光,遠勝於自己夜間的爝火之光,而要讓位與他了,可是越俎代庖,可以嗎?所以「為善無近名」,又何必「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也許這樣的道理,是會「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的,但眼界的大小是可以改變的,處世需「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儒家「危邦不入,亂邦不居」,莊子則「治國去之,亂國就之」,到處都可以「其神凝,使物不疪癘而年穀熟」,潛移默化的努力,在惡劣條件下更要有所堅持。

現實如「遊於羿之彀中」般嚴峻,但必須在無常中照顧好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心靈如庖丁之刀,順境、逆境都需要去駕馭,做到「安時而處順」地遊刃有餘於世絕非易事。儒者言「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莊子則說,「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強調的是當下。當下,不僅僅把目光投向靠不住的君王與潮流。「澤雞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祈畜乎籠中。」關在籠子裡的鳥,還能飛得高遠嗎?於是,那荒野裡的散木樠花,靜守一段內心的芳華。無須炫耀這自然的造化,任爆竹虛空裡賽一瞬喧嘩,不經意間壯大了綠色的謀劃。

推己及人的「恕」,仁義禮智信,都是美好的,包括忠孝,但過分強調就會變味,導人迂愚。「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戰士與幹賤事者最容易受傷,孔子說,「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養尊處優不幹事,自然不易受傷,《莊子》中卻多殘疾人士,但殘賤者,未必不如君子之「多」。「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通過孝使民不犯上,正如假惺惺地說「我愛你」,目的是想要你愛我;送你一束鮮花,是想要你為我而枯萎。「三年無改於父之道」,死了還要廬墓守孝三年,最後弄到「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豈不可悲?

古今解釋《莊子》者不下百十家,你有你的見解,我有我的認識。就此一點而言,就足以說明其魅力,更何況漸入佳境後的常讀常新,無論其想像之瑰麗,文采之斐然,還是其思辨之深邃,趣味之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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