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星
時間的步子邁至去年底,遇上一道「檻」。我停下來,目光緊鎖,盯着某一處地方,以前所未有的自省態度,陷入一種徹底的必須的思考。
如果用故步自封形容一個人的「視線」,或許有些牽強。事實上,在仔細欣賞也果的散文集《視線》前,我的「視線」的確有「故步自封」之嫌。我從不認為自己看待事物的態度有問題、角度有偏差。而正是這種盲目自信,把視線習慣性地囚禁到一個十分狹隘守舊的套路中,無論審視、解讀、敘述還是描畫,都沒有一個敞亮的視野,忽視了另一種敘述和視角存在的重要性及必要性,從而一再踏着熟悉的道路,欣賞着早已熟悉的風景行進,孰不知換條路徑,還有不一樣的風景。
散文集《視線》,有種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她寫作所走的恰如《散文》雜誌主編汪惠仁所說,是「另一種敘述」的風格。除語言風格與眾不同,還另有她的獨特之處。聽聞也果之名,最早緣起一位實力派散文作家簡默。閒聊時,她曾多次提及臨沂作家也果的散文。那時對也果沒啥了解,只知是位美女作家,居於臨沂。在網上搜索過她的幾篇作品,未能細讀,印象並不是特別深刻。後來在文友聚會等場合相遇幾次,聊天歸聊天,卻也了解得並不深。但已知她在臨沂作家圈子裡頗受恩寵。私下以為,氣質型美女,受追捧者眾並不奇怪。有才氣的美女嘛!被關注很正常。
與也果熟識後,曾向她索要過其之前出版過的作品拜讀,未能如願。這次的《視線》一書,倒是她主動送我的,許是為了「彌補」一下之前的那次「欠賬」。
打開書一看,才女還在扉頁上瀟灑地簽了名。與也果認識一段時間後,對這位美女作家本人的認知和師友簡默的一再推薦,使我有了一種仔細閱讀的衝動。
拿到《視線》這本書,已經大半年了。這本書的封面插圖,是一個年輕女人的頭像,只是眼睛被推送出面頰,凸懸到臉外。又像是被對面的情景吸引,讓視線拖拽出去。那雙眼睛離開頭顱追至空中,是赤裸裸的,洞察世事的。
書中五十五篇散文,我已篇篇細讀。每篇至少讀過兩遍,有些篇目,甚至讀了不下四五遍。這本散文集裡的文章,無論語言風格還是思維縱深,都有不一樣的味道。就比如北方的一場春雨,文文靜靜地來,淅淅瀝瀝地下,尋常。《視線》卻是電閃雷鳴的一場雨,晴天霹靂的一場雨,風起雲湧的一場雨。這樣一場春雨,想不記住都難。最近幾年,瑣事纏身,靜下來讀書的時間,被現實生活撕扯得粉碎。若不是《視線》的篇目帶着吸引人的磁性,形成了一層赤裸裸的磁場,讓我常常情不自禁去翻閱,一本二十幾萬字的書籍怕是難以看完的。
讀真正喜歡的書,時間總能擠出來,也務須堅持。賞《視線》裡的篇目,我的心情是舒暢的、愉悅的、急切的。就像一個仗劍天涯的劍客,即使食不果腹、飢腸轆轆,一旦遇上精妙罕見的劍譜,忙裡偷閒也要偷偷瞄上兩眼。敞開《視線》的衣衫,這本書中的散文十分唯美,敘述、描寫、刻畫、視角、思維自成一派。掀開一個個篇目,就像走進一處水汽朦朧的澡堂,那些方塊字,泛出的也都是些平常人的肌膚色澤,但這色澤被不一樣地裸露展現出來,就充斥着水痕難掩的肌肉的力道、飽滿和俊美。深深打動我的篇目很多,常常是一讀就不捨放手,愈看愈入迷。
《第二十三回線》凸顯在目錄中,我沒弄明白所以然,這個標題像會勾魂似的讓我很感興趣。第二十三回線是什麼,電纜線路?公交路線?某種故事的一個情節?我疑惑着、猜測着翻到正文,讀了老半天,也沒找到答案。
雖然沒能一開始就找到答案,細膩的描刻,犀利的目光,穩重扎實的文字,像鋪設在公園路上圖案各異的磚塊。一塊塊平坦牢靠地鋪展開去,拐個彎抹個角,爬個坡下個谷,將一切激情澎湃都攬入波瀾不驚之中,腳踏實地款款而行,讓人饒有興致地在後面跟着走。一幅幅畫面映入眼簾,似乎與第二十三回線有關,又沒一幅貼上標籤。「我懷疑眼前一棵棵被替換了的樹,矮小,稀疏,拘謹得像陌生人。」行文以此開頭,一步步尾隨下去。「這個屬於國家的公共設施,高大,強壯,一個人伸開的手臂難以將其合攏。沒有人解釋繞着的一周匝密密麻麻的字跡,它們安分守己地躺在紙上。」這種場景描寫,在全文多有體現。「一則『尋人啟事』直衝大路。紙張的破損猶如溜走的時間,讓人難以追回。」在往下幾段,「出租、轉讓屬於兩種性質,在這兒卻熱鬧地簇擁着,讓人有些分不清彼此了」,「接下來,有人朝這兒瞥了一眼,又有人走過來站住了,騎自行車的偶爾也把散淡的目光轉移片刻。那些從各處聚攏的人,來了,散開,又陸續有人抵達。」直到文章的最後一段,「倘再仔細些,能看見上面有黃色的字體醒目地標記--『第二十三回線,32號』」。
這篇五頁之多的文章,細心地描畫了一幅幅場景,有血有肉地冷靜記錄和分析了圍繞着一根電線桿子上演的諸多故事。讀過一遍回頭,才發現文中其實多次提到電線桿子,只是在追隨作者的步調時,僅僅把一晃一晃出現的它,當成了一片樹葉,丟給了一旁的風。
在《被黑色澆灌的夜晚》中,作者寫小偷的手,「水蛭輕輕滑過安靜的水面,貪婪地扭動着纖細的身體,輕盈地、不動聲色地一點點貼近目標。它的動作如此輕柔,靈動,起落間蘊含無比的溫柔,狀如撫摸」;在《蜘蛛之吻》中,蜘蛛吸食蒼蠅前,作者觀察到「踞在蛛網上方的小蜘蛛不厭其煩地一次次走下來,此時的它已經不在急於轉身,而是站在不遠處的某根絲線上打量起自己的獵物」。而結果,「時間呢,只有站在椅子上湊近了才看得到,佈滿灰塵的枱面,落着一些僵硬的、風乾了的殼兒」。
作者《視線》一書的第一章,也取名《視線》。而《視線》這章裡的第一篇,又是全書的第一篇文章,還是取名《視線》。足見也果對「視線」的態度之認真。《視線》一文着重寫了「貓 眼兒」、「窗 簾」和「墨 鏡」三小節,躲在這些事物之後的作者的視線,以極其自信的洞穿和描述,將它們擺上枱面全部透明化解讀了一遍。其中的視角和言語,或許只有也果本人,才可以一一駕馭。恰如這幾篇文章,也果的《視線》小中見大,風格別致。宛如站在不遠處的一位智慧過人的姑娘,只露了個曲線優美的背影兒,文文靜靜地候在那裡。
因為知道了那兒站着這樣一位很具內涵的姑娘,眼睛就總被什麼力量帶着老是一個勁往那兒瞟,偷偷地瞟,光明正大地瞟,若無其事地瞟。很耐看,很養眼,總想深讀。不放過任何一個表情、細節和動作,還有哪怕翻一頁紙時發出的聲音。視線,確是要敞開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