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鄰
一直想寫寫內蒙古，幾次提筆，又都擱下了。那是我心中一塊珍愛的奶酪，不敢輕舉妄動。彷彿與那片土地，隱隱有一種前世結緣、此生守望的感覺。
這世上，有三樣東西，以極致的單調，成就了非凡的浩瀚。一是草原，二是沙漠，再就是大海。當一株草、一粒沙、一滴水簡單匯聚，形成規模，它所產生的無與倫比的震撼力，可以令世間一切驚心動魄，都顯得有些可笑。
內蒙古，於我就有這樣的魔力。我與內蒙古結緣，已有二十多個年頭了。上世紀九十年代，我在中央編譯局工作，組織了一個「跨世紀青年社會主義論壇」。論壇每年找一個地方開年會，1997年的年會在內蒙古莫力達瓦自治旗舉行。七月下旬，北京正是桑拿天，悶熱至極。來到內蒙古草原，別樣的物候一下子就把我們吸引住了。沐着清爽的風，一個同事脫口而出：草原啊，你真廣闊啊......
不過，讓我內心產生強烈震撼的，卻是七年後的一次經歷。2004年10月，我已到香港工作。是月下旬，我們到內蒙古出差，趁機前往伊金霍洛草原，拜謁成吉思汗陵。連日來，艷陽當空，涼爽宜人，衣服穿得不多。不曾想，到了成陵，朔風勁吹，天上竟下起毛毛雨，凍得難以忍受。陵園裡除了慣常的紀念性建築，還獨具匠心地佈着一片黑黢黢的鑄鐵馬陣，在瑟瑟寒風瀝瀝細雨中更顯奔放遒勁。遙想當年，蒙古鐵騎在浩瀚大漠上縱橫馳騁，面對強敵、餓狼和惡劣的天氣，刀光劍影，生死一線。成吉思汗幼年喪父，顛沛流離，卻立下不世之功，彪炳千秋。這需要何其非凡的意志、胸襟和勇氣。感慨之餘，景仰之情頓生--
秋風瑟瑟祭成陵
隱隱金戈鐵馬聲
大漠狼煙騰霸氣
長空冷雨鑄雄魂
三千廣域驕今古
百部歸宗泣鬼神
過隙白駒何所以
揚鞭一嘯到天庭
後來讀到一段文字，與我當時的感受十分吻合，每每把自己從萎靡中喚醒：崇敬成吉思汗，不僅僅因為他從苦難中崛起，不僅僅把四分五裂、自相殘殺的部落締造成一個強大的民族，不僅僅帶領這個草原民族開疆拓土走向世界，他還以海納百川的胸懷，敢為人先的勇氣，自強不息的堅韌，重情重義的忠誠......把整整一個時代蒙古民族的精神文化積澱到了心靈深處。仰望成吉思汗躍馬揚鞭的雕像，人與馬渾然一體，昂首向前。這千古戰神，面色從容，堅毅的目光投向遠方，平實的表情裡積蓄着萬鈞之力。都說拜謁您會得到精神和靈魂的洗禮，我雙手合十，請賜予我千錘百煉的堅韌與勇氣吧！
時間又過去了九年，一場文化盛宴，讓我再度走近內蒙古。
2013年7月1日，內蒙古民族歌舞劇院獻演的「吉祥草原．祝福香港」專場歌舞晚會，在香港會展中心舉行。晚會以蒙古族宮廷服飾表演拉開帷幕，且歌且舞，大氣而唯美的風格淋漓盡致。婉轉悠揚的馬頭琴獨奏《成吉思汗的兩匹駿馬》，把晚會氣氛推向高潮。同日，別具風格的「大美內蒙古」攝影展亦在會展中心開幕。蒙古草原特有的風光、文化和民風，以遼闊、幽遠、蒼涼之貌鋪陳開來，意味無窮。其間，有一幅名為《蒼山如黛月如鈎》的作品，令我怦然心動。除了圖片不可言喻的意境，這個題目本身就很有畫面感--
蒼山如黛月如鈎
且罷觥籌萬籟休
大漠孤煙何緲緲
馬頭長調幾悠悠
等閒生死隨風去
任爾窮達付水流
莫問青雲名利客
各人自有各人愁
此後，由於做青年工作的緣故，我與內蒙古的聯繫竟漸漸多了起來。
香港青年學生很喜歡去內蒙古感受獨特的草原文化，時不時需要我們幫忙聯絡。特別是從2014年暑期開始，內蒙古青聯副主席斯琴塔娜女士發起「追夢大草原」活動，每年組織50名香港大學生，到內蒙古有關企業去實習，並與當地大學生交流，持續播撒着蒙港青年友誼的種子。我應邀參加了當年在呼和浩特舉行的啟動儀式，兩年後又參加了在海拉爾舉行的總結分享會。每次去，都是一次難忘的經歷。尤其是2016年仲夏之夜，呼倫貝爾的星空成了我此生遭遇的最美星空。那份美好銘刻於心，宛如浮躁世界裡靈魂的歸處。
當然，最沒有料到的，是今年到中央黨校學習，又一次與內蒙古不期而遇，並直接觸發了我寫這篇文字。
9月12日至28日，中央黨校檔案館舉辦「草原放歌」妥木斯油畫展。妥木斯生於1932年，是新中國培養的第一代蒙古族油畫家。他以藝術家的敏感，以蒙古女人、蒙古漢子、蒙古馬和草原風情為題材，向這片土地傾注了真摯而濃烈的愛。他說：「我喜歡這片土地上的人，他們有一種特定環境造成的堅強，而不固執；很智慧，卻不賣弄；精着呢，但不耍奸；能吃苦，並不窩囊。蒙古女人是令人佩服的，她們不依附於男人，高度獨立，自尊、自強、自信。蒙古馬是更堪入畫的符號，我用馬表達對人生許多問題的思考。純樸、矯健的蒙古女人與蒙古馬組合成畫面，更能表現各自的魅力。」
我明白了！
這麼多年來，我深愛內蒙古，固然是愛它遼闊的天空，愛天空下那一望無際的草原，愛從草原上拔地而起直達天庭的嘹亮歌聲。但持久地撥動我心弦的，終究還是生活在草原上的人，男人，女人，還有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