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鄰
重陽時節魯天好。舊阜逶迤,新柳依依,南下江鷗不忍飛。
尼山一脈千秋遠。杏影參差,信眾熙熙,雅韻儒風隱隱隨。
曲阜實在太小了,似乎與它悠久的歷史和盛名不相襯。這是一個只有20餘萬人口的山水小城,位於山東省西南部。當今中國,動輒就是幾百萬、上千萬人口的城市,區區20萬自然是無足輕重了。不過,人們說起曲阜,估計沒有人在意它的大小。曲阜的豐富內涵和留給人的印象,早已超越了它的規模。
今年重陽節,我到位於曲阜的濟寧幹部政德教育學院參加培訓,首次踏上了這片心儀已久的土地。濟寧市有關負責人給我們介紹情況時,用了兩句幽默的開場白:一是濟寧的古人比今人有名,比如孔子、孟子、墨子;二是濟寧管轄的市縣比濟寧有名,比如曲阜、鄒城、梁山、泗水。這是我第一次知道,曲阜還是個縣級市。
曲阜之名最早見於《禮記》,蓋因「魯城中有阜,委曲長七八里,故名曲阜」。曲阜北依泰山,南瞻鳧嶧,地勢起伏綿延,多條水道蜿蜒貫通,成排連片的銀杏和柳樹點綴其間。雖然是縣級建制,卻沒有人們腦子裡通常的縣城模樣。整個城市乾淨整潔,綠化極好,建築街道井然有序,大氣從容。曲阜以其獨具的內涵和魅力,先後入選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國家園林城市、國家森林城市。
曲阜有蚋蚴p的歷史底蘊,綿長的聖學傳承。傳說中以鳳鳥為圖騰的東夷族先祖少昊,就曾以曲阜為中心,建立起龐大的氏族部落群。春秋戰國時期,曲阜成為魯國國都,孔子故里,儒學濫觴。數千年來,魯風儒韻綿延不絕,曲阜被譽為「東方聖城」、「東方耶路撒冷」。
重陽日,無疑是曲阜最好的季節之一。清風麗日,乾坤朗朗,漫步在孔廟、孔府、孔林之中,一草一木,一廊一亭,一碑一柱,依稀可見文脈傳承的痕跡。細細品味,彷彿在與聖人對話。
遊孔廟,必遊杏壇。杏壇位於孔廟正殿大成殿前甬道正中,傳為孔子講學之處。壇旁有一株古檜柏,鬱鬱蒼勁,稱「先師手植檜」。杏壇周圍朱欄,四面歇山,十字結脊,二層黃瓦飛簷,雙重半拱,威儀而靈動。據記載,北宋真宗年間,經朝廷批准,用當時建造泰山封禪行宮的剩餘木材,對孔廟進行了大規模的改造。因《莊子.漁父》篇「孔子遊乎緇幃之林,休坐乎杏壇之上」一語,將原講堂舊基重建,瓴甓為壇,並在四周種上杏樹,名曰杏壇。自此,孔子設杏壇施教化之說,千秋不衰。杏壇也由孔子講學之地,演變為教書育人之地的泛稱。
孔子出生於尼山,山上聳立茪@尊高達72米的孔子銅像。沿台階一路向上,走進展示大廳和巨大的塑像腳下,近距離瞻仰朝拜。遙想兩千多年前,禮崩樂壞之際,聖人天降,攻難克艱,周遊列國,終至三千弟子雲集,七十二賢人拱列,那是一個多麼生動的教化場面。
孔子開創的儒學,經歷代傳承而發揚光大。以儒學為主幹,道學、佛學為輔翼的三位一體格局,構成了中國傳統文化的主動脈。儒道釋三大教化體系,差異互補,給中國人的內心世界提供了一個富有彈性的安身立命之所。
在中國文化裡,儒道釋主要不是宗教,而是哲學價值觀,是教化之學。儒家聚焦於觀「生」,重在現世;道家聚焦於觀「復」,重在往世;佛家聚焦於觀「空」,重在來世。形象地講,儒學是教你拿得起,道學是勸你想得開,佛學是度你看得破。正所謂:得意時是儒家,失意時是道家,絕望時則皈依佛家。
正是這種「拿得起」的價值取向,這種「得意時」的進取精神,讓儒學的價值凸顯於道學、佛學之上,成為官方教化的主宗。畢竟,社會要發展,入世才有積極意義,出世、避世之風不是統治者提倡的。其實,拿得起、想得開、看得破,儒道釋都有所涉及,只是各有側重而已。比如,儒學經典《論語》開篇,講的就是要因應不同境遇而調適心態: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對《論語》的誤讀,是常有的事。這幾句話,看起來很簡單,我卻經歷了三次完全不同的領悟。其中「學而時習之」,唸中學時,老師解讀為要學習並經常複習;讀大學了,老師又解讀成要學習並不斷實踐。當時都覺得有道理,但心中有個疑惑一直未解:學而時習之,有朋自遠方來,人不知而不慍,這是三件毫不相干的事,孔夫子把它們放在一起,還自得其樂的樣子,究竟想說個什麼道理呢?
這次到曲阜,聽了孔子研究院院長楊朝明先生的解釋,豁然開朗。原來孔子是在講治學和修身的境界。學而時習之的「學」是指學問、學說,「時」是指時代、當時,「習」是指採用、實踐。三句話並列於《論語》開篇,講的是孔子對自己學說的三種命運所持的態度:學說能在時下推行,當然好了;未被當權者採用,有朋友認同,也是快樂的;即便沒有人理會,也不要生怨,那才是君子。這豈不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一脈相通!
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敬德仁恕的修養與經世濟民的理想融為一體,一以貫之。鄒魯之風,歷來是有大格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