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經上海靜安區的蘇州河及兩岸景觀。 新華社■元 三
1957年8月的最後一天，我告別了年邁的父母親，告別了村中鄉親，告別了洪波奔騰的黃河，告別了伴我成長的故鄉，告別了齊魯文化的氤氳，在晏子封地晏城鎮，乘上了由京至滬的南行列車，朝着長江三角洲的方向，疾馳而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學習，去工作，讓青春為國為民發出閃光！我心中充滿了有生以來極為複雜的感情與思緒，離別的戚戚和希望的欣喜相交織，將去的地方的城市、環境、地理、人文，未來時間內將會遇到什麼、發生什麼，對我都是一個巨大的模糊的渾沌迷團。就像從地球奔向茫茫宇宙間的另一個星體，令我茫然、迷惘、猜測、幻想。隆隆奔馳的火車宛如一個巨大的航天推進器，將我的軀體和靈魂推向茫茫宇宙間的一個高深莫測的時空隧道中。
從天目東路的舊火車站出來，我第一次見到大批上海人，聽到一片上海話：「住宿要伐？」「上海地圖要伐？」離開老家時，我三姐把我的學費和雜費縫在我的褲袋裡。出站後，我本能地摸了摸褲袋，錢還在。又摸了一下上衣袋裡的零錢，也在。我花幾毛錢買了一張上海地圖，到站外叫了一輛三輪車，放好行李，人坐好，對着五十開外的蹬三輪車的師傅說了聲：「到萬航渡路1575號，華東政法學院。」蹬三輪的師傅應了一聲：「曉得啦，老底子叫梵皇渡路，聖約翰大學！」
三輪車沿着天目路和長壽路長驅西行，經過大自鳴鐘和曹家渡兩個熱鬧市口，已是萬航渡路了。單就這三條馬路，我同泉城的馬路私下做了對照，覺得風格不同，人多得很，路長得很，顯然，這個城市要比泉城大得多。如瞎子摸象，我只摸到一隻大象的腳。邊看邊想，如劉姥姥初進大觀園。三輪車突然停下來。定睛一看，是一個黑漆、花欞的大鐵門，門洞開着，門上方懸着一個弓形花鐵架，架上有六個大字牌，牌子上寫着「華東政法學院」六個遒勁的大字。後來才知道是著名書法家、時任中共中央華東局書記兼山東省委第一書記的舒同的筆跡。
華東政法學院的校園是原聖約翰大學故址。聖約翰大學是美國基督教會在舊中國創辦的大學，1879年設立於上海，初名聖約翰書院，1892年添設大學部，1906年正式稱為大學，先後設神、文、理、工、醫等學院，半個世紀以來培養的學生遍佈祖國大地和世界各國，是中國現代教育史上的一個豐碑。1951年由上海市人民政府接管，1952年院系調整時，聖約翰的各個學院分別併入其他大學，校舍則劃歸華東政法學院。
鐘樓，原名懷施堂，後改稱韜奮堂，後又改稱韜奮樓。是一座佔地上千平方米的城堡式建築，也是聖約翰的一幢主體性、標誌性建築。樓分兩層，底層東西南三面為一般教室，北面是個大教室。二層為小房間，作學生宿舍設計的。南面鐘樓是三層建築，上設一個自動報時的大自鳴鐘。我入學時，鐘樓己改稱韜奮樓，是為紀念聖約翰校友、民主戰士鄒韜奮先生的。我的宿舍就在此樓二樓西廂房一個房間內，日夜聽鐘樓的鐘聲，樓和鐘聲，以及蘇州河中船的汽笛聲，伴隨我度過了我大學時代的夜夢與幻遊。
那時，蘇州河的水是黑色的，泥也是黑色的，沒有水中生物。黑色的河水在烈日的烘烤下，散發出一股臭氣，彌漫在校園上空，以及兩岸的居民屋舍中。實在是空氣污染的一大淵源。我的大學生活過得豐富多彩，熱火朝天。最大的缺憾，一是河水、空氣污染，日夜呼吸着蘇州河的污濁空氣，二是夜間高聲鳴叫的運輸船的汽笛聲，經常打破我夜間的清夢，夢碎神疲。
在我從業新聞工作三十二年後，1991年，因我夫人在華東政法大學工作，為了她上下班節省時間，以及方便照顧兒子，我又住到了華東政法學院校園內，住在新建不久的教師宿舍裡。宿舍樓南向，緊靠萬航渡路，過馬路就是中山公園。西向，緊貼着蘇州河。再一次與蘇州河為近鄰了。一住就是十年。
在校園裡，住着我的師長，也住着我的同屆同學，他們都是教授、系主任，乃至院長了。
每天清晨，天剛放出一線晨曦，對面的中山公園裡就開始鳥鳴，逐漸變成百鳥齊鳴。使人心曠神怡。在這裡使我業餘寫出多部著作。踏着晨露，在中山公園裡散步，鍛煉，看着各色人物，既是一種有益的運動，也是一種樂趣。
然而，使我遺憾的是，蘇州河的黑臭、汽笛夜間擾夢兩項弊端，仍不見少減。而且就在離我一百餘公尺的河岸，發現了一個裝大糞的碼頭。馬路上不斷有裝着大糞的汽車，將糞便洩在一排排的人工划的大木船上，有一些是機器船。日夜不息。路上行人盡捂着鼻子匆匆穿過。
其實，上海市於1985年就訂了計劃。上海市與世界銀行聯手，將根治蘇州河的黑臭。上世紀九十年代末的一天，一位鄰居對我說，糞碼頭已拆了。我馬上跑過去察看，果然。再仔細看了一下蘇州河水，黑臭不見了，代之以淡墨水狀。
2000年，我遷居於普陀區膠州路的盡頭，住在一家紡織廠舊址上新建起來的一個容納了一千多戶居民的小區。小區名叫綠洲城市花園。我那幢房子離蘇州河岸只有幾十公尺。居住至今已經十九個年頭了。十九年來，我近距離地見證了蘇州河的巨變。
今天的蘇州河，水質穩定在五類水的標準。生態系統也得到了恢復，河裡有45種魚。可是，仍然是大魚少，小魚多；對水質要求高的魚少，對水質要求低的魚多。這時刻提醒我們，河水治理仍是一個長期過程。沒有了黑臭的河水，上海人就希望在蘇州河邊上建造一個大型環保休閒生態公園。後來建成的蘇州河夢清園環保主題公園佔地86,000平方米，它既是環境保護的教育基地，也是節水教育的科普基地。
在蘇州河的治理過程中，拆除了沿岸碼頭，整治了環境，河兩邊建起了23公里的綠色走廊、65萬平方米的大型綠地。現在，每年端午節，蘇州河上都有龍舟比賽。
我現居的小區，綠化很好。院裡的香樟樹和馬路上的懸鈴木，還有蘇州河畔的雪松、落葉杉、廣玉蘭、白玉蘭、垂絲海棠等連成一大片綠化林地帶。招來數十種鳥類，有百靈鳥、大杜鵑、環頸班鳩、八哥、白頭翁、喜鵲等。還有一些水鳥，如江鷗、鸕茲等。
我的居住地是普陀區蘇州河畔。我的戶口所在地仍在長寧區蘇州河畔。我的兩地蘇州河情結，還將久遠存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