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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語背後】天命流年(上)

2019-03-26

江 鄰

劉曉慶三十歲寫《我的路》,引起了一些非議,也成就了她敢愛敢恨的形象。我已是天命耳順之年,仍無意寫我的路。總覺得我的路無論對自己來說,是多麼的跌宕起伏,在旁人看來,都平常得很。

五十歲生日前夕,寫過一首五言排律,回顧自己大半輩子走過的路,以及對人生的感悟和期許。題名《天命抒懷》:

少小離鄉梓,中年出帝都

廟堂諮國是,邊島護遺珠

王謝庭前客,柴門壟上夫

無心求雅趣,隨性讀閒書

酒釋紅塵累,詩憐冷月孤

不辭峰路遠,但望海天舒

大夢三江逝,癡情一片初

任由風物老,信馬走江湖

為自己五十歲生日寫首詩,雖然早有這個念頭,真正落筆,應該還是受了些觸動。當時,離生日還有三個多月,我正在英國出訪。身處異國他鄉,英格蘭的滄桑,威爾士的偏安,都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而蘇格蘭正在鬧獨立公投,統獨兩派鬥得難分難解,各說各話,感觸尤深。中華大一統文化的熏陶,使我對這種小區域自治的家園情結,產生了莫名的好奇和遐想。

在我對世界的認知裡,英國是一個彈丸小國,內部不應該有明顯的區域特徵。此次到了英國,才真切地認識到,這個彈丸之地並不是同質的。不算北愛爾蘭,僅僅大不列顛島就由英格蘭、蘇格蘭、威爾士三個各有特色的部分組成。每個部分都有強烈的地域認同,連足球隊都是三支,各自代表自己的家鄉參賽世界盃。英格蘭總認為自己在聯合王國承擔的責任太多,吃虧了。威爾士倚小賣小,持續爭取自治權。蘇格蘭獨立運動如火如荼,幾十年此伏彼起,不曾停息。

每一群體,甚至每一個體,都有自己的世界。其範圍大小,取決於視野,也取決於文化。我由此想到自己的人生軌跡,想到隨之而生的家鄉情結。十三歲那年,我離開家鄉小鎮,到三百里開外的鄰縣讀書。當時交通並不方便,半年才回一次家。記得有一個學期中間,非年非節,自己就買票跑回了家。山路蜿蜒起伏,客車顛簸六七個小時,所為何事?現在想來,就是想家了。是一種思念的表達,對家鄉和家人的思念。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體會到思鄉的感覺。從此,踏上離鄉思鄉之旅,也開始了我的「家鄉」概念的飄移。

家鄉,原本是生我養我的小鎮--石會。顧名思議,石頭開會的地方,峰高林密處,薄霧纏綿時,山石嶙峋,清泉淙淙。那裡的山水草木,鄉音習俗,總讓我魂牽夢縈。後來,外出求學,先是在鄰縣,繼而到了省城,家鄉便是我所在的縣--黔江。幾十年來,黔江的建制屢經變更,從縣到自治縣,從地區到市轄區,好在「黔江」兩個字始終沒改。

從石會到黔江,家鄉於我都是一個比較狹小的地域概念。直到去了北京,家鄉一下子延展到很大的地域--四川。待到重慶升格為直轄市,黔江從四川省劃入重慶市,我又成了重慶人。現在每當有人問起是哪裡人,我會回答「重慶」。旋即又覺得底氣不足,不想被人誤會自己是大城市出生的人,便會絮絮叨叨做些補充,把重慶、四川的沿革講一遍。

隨荇a鄉的地理範圍逐漸擴大,其內涵卻日漸模糊。這個過程,似乎還沒有結束。在北京生活十六年後,我被派來香港工作。對多數港人來說,深圳河以北,都屬於北方。在他們眼裡,我這類人有一個共同的身份界定--內地人。於是,我的家鄉彷彿又變成了內地,或者北京。

「少小離鄉梓,中年出帝都。廟堂諮國是,邊島護遺珠。」人過半百,歲月不居,想想,不過這二十字。在這二十字的人生經歷中,千里迢迢,風雨兼程,居廟堂之高,處江湖之遠,世事無常,冷暖自知。最後來到香港,究竟是邊島?還是中心?不同人有不同的感覺。畢竟,在中國人眼裡,它是活脫脫的西洋景,在西方人眼裡,卻是一個放大的唐人街。

半個世紀以來,或上下求索,建功名於世,或耕雲釣月,修道德於心,終是三江一夢與,逝者如斯夫。

所謂「三江」者,長江、黃河、珠江也。少年時代,在長江邊感受激流澎湃;青壯年華,從黃河的博大深厚中吸取營養;不惑天命之年,則與珠江的開闊包容相伴隨。一路走來,有激情,有閒適,有開悟,癡夢漸醒而初心未改。展望前路,君子居易以俟命,信馬江湖,諸事隨緣,刪繁就簡,雲淡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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