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 荷
柔和的風從城市的上空拂來,告訴我是春天了。春天這個時節,總讓人嚮往山野,壓抑了一個冬天的心期待着放飛,踏一踏春天復甦的土地,聞一聞泥土揮散的氣息。我們選擇了離縣城一百多里遠的山村遊玩,這是一片有着層層梯田的山野,藍天厚土下掩映着一個個小小村落,粉牆紅瓦的房屋坐落在山坳裡,鏡面一樣的河在村的周圍清澈地流着,見證着「山有多高,水有多高」這句老話。因為有了水,有了滋養萬物生長的源泉,才使這些村子和生靈具有了活力,天地之間有了水一樣的清明與曠達。
車子從沿途的村莊穿過,兩側庭院秩序中透着安謐,落落大方中透着物質的豐足。庭院都是高牆大院的那種,寬敞的廈簷,寬大的門窗配以高聳的屋脊,整潔的街道鋪展進村子的每一個角落。這裡幾乎家家都有一個小型停車場,有的直接在院旁加個石頭砌成的車庫,前門臉兒安裝了帶輪的油漆大鐵門。十幾萬元的轎車在村裡很是普遍,最普遍的是那些停在家門前隨時待命的農用車,這些車在農忙時可是幫了大忙,結實耐用的車子為久居山中的人家出盡力氣,它們拉種子、送貨物、進飼料、收莊稼,為山區務農的家庭發揮着應有的作用。
這裡原本是沒有進山的大路的,只有一種羊腸小道與山裡的村莊緊緊相依。既陡又滑的羊腸小道從山腳一直延伸到山頭,那是從前牧羊人上山踩出來的小路,細長的路面看得出遺留在山間草叢中的人的足跡,每一次登山都會被蒺藜、圪針掛住褲腳。如今的山路是國家財政撥款從盤旋的山體開拓出來的,從一座山到另一座山,順着蜿蜒起伏的山勢通向四面八方。當你需要運輸或下地勞作的時候,再也不用手腳並用地費力攀爬,不用手拉肩扛地背負重物,從田間地頭就能駛進大型小型的車輛,鄉親們親切地稱這些路為「村村通」。
山上種滿了叫不出名字的果樹,低矮的樹枝有着嶙峋和灰暗的外觀,究竟是什麼種類和品類讓人難以分辨。春天少有的景象是山野村落裡升起的淡淡炊煙。堆滿沙土的堰下壘一個土灶,一股煙縷便開始在緩慢的時光裡裊然而起。茂密的山林裡是不允許攜帶火種的,能夠點火生炊的是在自家耕作的地裡,這裡離山林很遠。因了那一縷炊煙,我們下車遠遠向田野走去,等走近了,眼前的煙縷變成了火苗朵朵。生火熱飯的老人坐在「爐」前,火苗之上是一把歲月熏染的鐵皮壺,幾根樹枝參差不齊地續進「爐」內,一閃一閃的火苗在二月早春的天氣裡生出幾分暖意。
這個小小的「爐灶」是用三塊方形石搭成的,一塊是大理石板裁下的廢料,另外兩塊是與這塊廢料大小相等的本地山砂石,它應該來自一種極易風化的砂岩,因為此,附近地裡的泥土才半含着釵h的沙子。這裡是名副其實的沙土地。沙土地是不易生長莊稼的。從前人們在地裡種花生、大豆等耐乾旱的作物,想來那時候的收成也不會很多。因為山區缺水,用於澆地的河流水脈微乎其微,莊稼地裡鬆散的沙土更容易流失水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人們開始在自家承包的荒山上、田地裡種果樹,而且這裡的泥土和氣候都很適宜。春天是為果樹剪枝、嫁接的時節,春節剛過,身在異鄉的人們從闔家歡聚的節日氣氛裡一個個奔赴工作崗位,生活在鄉下堅守着土地的農人,便開始琢磨起了土地耕種與果樹栽培的事宜。前年掛果的桃子今年還能賣個好價錢嗎?果樹再不改良明年會不會落伍?什麼品種的果實在市場更為暢銷?他們都得豎起耳朵仔細打聽,相互傳遞外界更新的有關信息,以免在新一輪果品價格競爭中被無情淘汰。他們最大的願望是讓新品種的果樹生長在自家的地裡,讓最甜蜜的果實掛在自己傾心守望的枝頭。
生起炊煙的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他從早到晚要在自家的果園裡勞作,給地裡的桃樹剪去枯枝、病枝和不結果的徒長枝,疏除競爭枝和過密枝。他從早晨八九點鐘開始給年幼的桃樹嫁接上口感好價格高的「油蟠桃」和「毛蟠桃」。直到中午近了,肚腸餓了,才坐下來吃自帶的乾糧。老人很健談,身體也硬朗,七十多歲的他幹起活來不輸年輕人。每天出工他都要開一輛三輪車,車裡除了管理果樹所用的刀、剪工具,還有從家裡帶來的飯菜:兩塊油煎白鰱魚,切好的香腸外加四個饅頭,一瓶不到三分之一的白酒。
架在「爐火」上的壺水是從附近的水管裡接的,一條黑色的橡膠管將山泉從山上引進村口,膠管的一半在山腰另設了個出口,兩段膠管斷開,清冽甘甜的泉水便汩汩從管口流出,勞作在山上的人們,只需把管道打開,就可以接水飲用了。我們向那條水管走去,恰巧有人正在那裡接水。「這水甜着呢,知道這水好喝的城裡人都開車來這裡接水,然後大桶小桶地帶回城裡。」那人一邊接水一邊自豪地抬手指指山上,告訴我們在山頂那片高高低低的斛樹下,就是這股泉水的發源地。當地人都喜歡隨身帶上一把壺,勞動間隙灌上一壺水,就地生一縷炊煙,燒水熱飯,不用再吃冷餐,也省去回家做飯的時間。
登上梯田上面的一個田埂,這片果園的主人是個五十多歲的女性,她來果園是為了給桃樹施肥,她的丈夫正在另一片桃園裡頭也不抬地忙碌。她的腳下是為果樹施肥挖好的一道道土溝,這些土溝離果樹根部約一尺左右。說起每年的收入,她說除了種果樹,這裡的人們還喜歡餵兔子,少則幾百隻,多則千餘隻。她家除了種着的三畝桃園,還餵養了近千隻兔子,剪兔毛,賣桃子,一年下來收入可觀。她扶着鐵鍬和我聊了一會兒天,笑說果園裡施肥用的肥料都被兔子們承包了,她家的果園用的都是有機肥。
我們離開果園的時候,那位燒火熱飯的老人已擺好了飯桌,杯裡的酒和桌上的菜已然飄出了香味。他把一個饅頭插在一根乾淨的樹枝上,懸在燃透的木炭上不緊不慢地翻動。勞作了一個上午的農人往往都不急於飽腹,而是習慣性地先咂一口沂蒙山人喜愛的老窖酒,夾一箸有滋有味的下酒菜,邊品咂邊思考下一步該忙的農活,該嫁接的已經嫁接,該修枝的已經修枝,或許也應該給果樹施施肥了。「一年之計在於春」,在農人質樸的心底裡,春天也是那麼令人沉醉的,飲一杯陳年老酒,迷離的雙眼看到的是明天的果實和喜人的收成,於是那顆心便會醉倒在溫暖的春風中、幸福的年景裡。而我,則在離村莊不遠的地方,兜一懷舒暢的春風,飲一捧甜蜜的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