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畫皮》劇照。 資料圖片江 鄰
從內地來香港發展，闖出名堂的演藝明星挺多的。周迅算一個，湯唯算一個。
我年輕時喜歡看電影，但不追星，後來看得少了，更不清楚演藝圈的情況。對周迅的了解，起於偶然。大約十年前，幾個文友相約，看《畫皮》寫感想。不承想，這一隨意邀約，竟對周迅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並豐富了自己對香港社會的觀察。因之而來的一些人生感悟，迄今仍在發酵。
《畫皮》的故事取自《聊齋》，不過按香港電影通行做法，編劇從今人視角對故事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造：周迅扮演的狐妖小唯，披人皮行走江湖，其所披人皮必須依靠吃人心來維持。小唯對王生一見鍾情，千方百計取悅於他，最後卻被王生對妻子的堅貞愛情所感動，決定放棄一切，終使自己灰飛煙滅。
看完影片，頗受觸動，一口氣寫成了這首小詩《也談畫皮》：
每一個男人心裡 都有一個妖
正如每一個女子 都懷一份癡情
妖與癡情相遇 是偶然 也是宿命
大家戴着一副面具 各自行走
結果男人把妖 當作了癡情
女人為了癡情 不管不顧施展妖術
世間便多了 無盡的恩怨情仇
長路漫漫 天地悠悠
畢竟人心和蒼蠅 只是妖的食物
就像飛禽和走獸 被我們通通納入皮囊
妖有妖道 人有人情
妖不遵道而灰散 人因情而苟活
江湖故事，氣象萬千。在其間行走，各種人情世故，自有分曉。根據編導設計，妖精應當是無情的。所以，小唯，在付出真情那一刻，你就輸了。
後來，在一次社交活動中見過周迅，一襲黑衣，很瘦，很靜，弱不禁風的樣子，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畫皮》。其實，不止於此，自看過《畫皮》以後，我總把周迅飾演的其他角色與小唯比，而把其他人飾演的類似角色與周迅比。《畫皮》只看過一次，回想何止百十遍。
看《色戒》的時間要早一些，是在數碼港百老匯戲院看的第一部電影。影片的故事很簡單：湯唯扮演的抗日義士王佳芝，奉命暗殺漢奸易先生。在執行計劃過程中，王佳芝愛上了易先生，導致計劃失敗，她和戰友被一網打盡，悉數槍決。
儘管《色戒》的故事情節與《畫皮》完全不同，但兩者反映的江湖生態、揭示的江湖道理大同小異。妖精換成了義士，義士也同妖精一樣，應當是無情的。所以，王佳芝，在付出真情那一刻，你就輸了。
我對《色戒》中湯唯的印象，不如對《畫皮》中周迅的印象那麼深刻，但有一點差不多：自看過《色戒》以後，我總把湯唯飾演的其他角色與王佳芝比，而把其他人飾演的類似角色與湯唯比。湯唯因出演《色戒》而被封殺，遠赴英倫，在街頭化妝賣藝的形象，或油彩花旦，或白粉藝伎，或用舊報紙撕出大概的衣服樣子，再用大頭針別在身上的小丑扮相，也固執地留在了我的腦子裡。
香港電影大致奔着兩個路數：一是市井白描，家長裡短，挖掘人間真情；二是諜影仙蹤，故事很誇張，以想像奇絕見長。兩類影片，江湖味兒都很濃，尤其後者。這大約與香港作為一個移民城市的文化傳統有關。各路人馬雲集，把香港打造成了一個「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的地方。在這裡，只有故事，沒有意外。
一些完全不相干的畫面，浮上腦際。好比一幅蒙太奇拼圖，從中可以管窺香港世態。張子強的綁架故事，陳振聰的風水官司，血雨腥風中不乏溫情。赤身偷渡客可以通過拚搏奮鬥，成為億萬富翁。板間房丫頭可以通過寒窗苦讀，當上行政長官。想當年，香港市民自發救助逃港的內地同胞，攔警車，施衣食，冒險收留，何其血濃於水。貨車司機黃福榮，隻身前往玉樹震區救災，數次進出搖搖欲墜的房屋救人而罹難，何等大愛無疆。多少豪門恩怨，歸於兒女情長。小唯和王佳芝為了真情而輸得乾乾淨淨，恰是導演所謳歌的。
因了這樣的社會生態，香港的政治歷來很熱鬧。比如2012年特首選舉，當媒體調來八台吊車圍繞唐英年九龍塘豪宅現場直播時，當坊間八卦梁振英助選團隊參加流浮山涉黑飯局的前世今生時，誰還認為那只是一場政治競選？此次修例風波，更是一個照妖鏡。它所反映出來的世道人情，江湖恩怨，或焦慮，或恐懼，或同情，或傲慢，林林總總，不一而足。至於那些煽風點火之徒，使人火中取栗，唯恐天下不亂，其心可誅，不說也罷。
不過，在這裡呆久了，你會從一片紛亂中發現，香港自有其真誠單純的一面。在小食雜店，街頭巷尾，郊野公園，不經意間就可以碰上，讓你心生感動。香港有一句名言：太傻太天真。的確，經歷了那麼多的故事之後，我還是忍不住天真地想：在無休止的江湖纏鬥中，能不能營造這麼一個環境，或者創設一個機制，讓壞人受到懲罰，正義得到彰揚，又能讓付出真情的小唯和王佳芝們，不輸呢？
那種快樂，突然被我需要。這是楊千嬅成名作《再見二丁目》中的一句歌詞--
滿街腳步 突然靜了
滿天柏樹 突然沒有動搖
這一剎 我只需要 一罐熱茶吧
那味道 似是什麼 都不緊要
唱片店內 傳來異國民謠
那種快樂 突然被我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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