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鄰
今年回重慶老家過年。我與一幫香港青年朋友相約,正月初一早晨,他們在淺水灣冬泳,我在阿蓬江冬泳,遙相呼應,共拜大年。
阿蓬江是一條奇特的河流,發源於湖北省利川縣,橫貫武陵山區,穿岩破嶂,千里西奔匯入長江,再隨大江東去,重返利川,完成生命輪迴。好比生肖紀年,周而復始。今年鼠年,乃十二生肖之首,時逢疫患,借天下水脈相通,共泳以祈福蒼生,祝願新春,別具意義。泳畢,賦詩一首,題名《阿蓬江》:
紫氣繚繚萬壑中
碧波千里喚阿蓬
穿雲破霧西天去
接上長江共赴東
阿蓬江幹流流域,正是我的家鄉黔江。黔江置縣,始於東漢。其境位於武陵山腹地層巒疊嶂之間,古時又名丹興、石城,隱約道家修仙所在,素有「川鄂咽喉」之稱。
今日黔江已是飛機、高鐵、高速公路四通八達的區域中心城市了,但置身其間,綿延起伏的山水地貌,仍依稀給人當年「蜀道之難」的感覺。長期以來,從黔江外出大致有三個方向:東經咸豐、恩施、宜昌到武漢,南經酉陽、吉首、懷化到廣州,西經彭水、南川、涪陵到重慶。三條路線皆以公路相通,但都是翻山越嶺而建,常因夏有雨水滑坡、冬有冰雪封凍而不得通行。
三條旱路之外,還有一條水路即阿蓬江,宛如一條玉帶蜿蜒其境。阿蓬江大致沿南線流到酉陽注入烏江,再折向西線從涪陵注入長江。阿蓬江是黔江的母親河,黔江或許正是因了阿蓬江水色如黛而得名。我在經歷了半個世紀的奔波,領受了長江、黃河、珠江的文化洗禮後,也把阿蓬江視為自己的母親河。
然而,阿蓬江並不是我生命中遭遇的第一條河流。在黔江三條旱路之一的西線上,離城二十餘公里,有一個名叫石會的小鎮。此鎮位於武陵山主峰腳下,群峰環峙,如屏如障,石頭自然是多的。我一向以為,「石會」是石頭聚會的意思,與黔江的古稱「石城」多少有些關係。殊不知,兩者毫不相干。經查詢,石會由官方驛站「石塔舖」與民間集市「兩會壩」合二為一。而兩會壩,則得名於兩條山溪「老窖溪」與「龍岡溪」在這裡會合。兩溪合流之後,稱文匯河。三水之濱,蔚然成市。上世紀六十年代我就出生在那裡。山有武陵,水有文匯,一武一文化成我生命的搖籃。
在相當長的時期裡,我都把文匯河當作自己的母親河。後來離鄉外出,三十餘年來,見的世面雖然多了一些,純淨的山溪般的文匯河卻始終在心底流淌。不過,隨虓酗諡y逝,精神的文匯河對我的滋養漸漸不夠了,自然的文匯河也因水土流失和築壩發電而一度斷流。加之,離鄉久了,黔江和石會在我的鄉愁裡日益融為一體,我便把眼光投向了阿蓬江,投向了這條更具生命力內涵的大河。
現在想來,我自幼跟阿蓬江就是有淵源的。阿蓬江一瀉千里,在崇山峻嶺間逶迤而行,沿岸形成了大大小小的集鎮。其中,濯水鎮是中游河段上一個比較大的古鎮。母親的閨蜜龔夢雲阿姨嫁給了濯水鎮的傅老師,而傅家長子傅曉與我年齡相仿,興趣愛好差不多,都喜歡閱讀各種課外書,寒暑假經常在濯水一塊兒玩。多年後重返濯水,依然感到親切無比。為此,我作過一首七律,題名《古鎮吟》,多少能反映這濃濃的故鄉情結:
古鎮悠悠入夢來
蕭蕭秋色寂寥懷
廊橋孑立孤舟去
曲巷閒看倦鳥回
隱約兒時嬉鬧處
依稀幾許野蒼苔
榫樓卯閣滄桑事
老樹斜陽濁酒杯
阿蓬,土家語,意為雄奇、秀美。阿蓬江穿行在武陵十萬大山之中,峰高谷深,絕壁對峙,險峻奇絕的觀音峽、官渡峽、神龜峽,神秘幽深的溶洞、暗河、間歇泉,突兀陡峭的天生橋和大漏斗,構成了獨特的峽谷風光。實際上,黔江周邊素以奇峰異谷眾多而著稱。多年來,黔江的對外宣傳口號一直沒變:峽谷峽江之城,清新清涼之都。據說,這樣的景致,只有歐洲的盧森堡堪比。
諸峽之中,神龜峽尤奇。神龜峽全長近四十公里,因峽口兩山頭酷似雙龜對臥而得名。整個峽道斗折蛇行,全程有27個水灣,28個山門,一灣未盡,一門又開,正所謂舟輕崖近疑無路,探棹入門又一灣。兩岸峰高壁陡,谷中灘險水急,長期人跡罕至,山水草木無不呈現原始自然風貌。其他各地的峽谷多為開口或窄或敞的「V」形,神龜峽基本上是垂直的「H」形,不少絕壁甚至傾斜出來,形成倒「V」。岩壁形態不一,千層岩、褶皺岩、蜂窩岩層出不窮,巉岩林立,峭壁如畫。灣谷相連處屢現一線天景觀,幽冥宛轉,引人入勝。
不過,據我北大時的老同學、曾擔任過重慶黔江區區長的吳忠先生講,神龜峽峭壁垂懸,峰迴水轉,雄奇秀美,大氣磅礡,絕對有大景區之底蘊,但更具價值的是官渡峽。只緣官渡峽盤踞城邊,雖無神龜峽之規模,但同具峽江景色,更有一線天、懸空寺等景觀,而且由南而北出峽口,兩岸田園撲面,遍地黃花搖曳,似入世外桃源。城中峽谷,城邊峽江,城下溶洞,使黔江城具備世界級特色城市的價值。不知有多少人真正理解「峽谷峽江之城,清新清涼之都」的含義,黔江夏天並不清涼,敢稱清涼其實完全依賴溶洞之中的地下之城。試想,把咖啡廳、電影院等文化生活乃至醫院、酒店搬入皕16度的溶洞會是一番什麼景象,絕對是全球獨一無二的。也正因此,一直覺得有個夢想沒有實現,成為一生之憾事。上帝賦予黔江獨特的自然地質條件,國家又提供了立體交通,能否打造一座世界級的特色城市,實是看我們自己了。唯望有朝一日有人真正認識黔江之價值所在,並據此打造一座神奇獨特的黔江城,這才對得起黔江的山水和百姓!
由於阿蓬江幹流沒有建工廠,整個流域均為農業地區,江水沒有遭受污染,水質是極好的。盈盈碧水,出了湍急的峽江,和緩處便是人居處,形成一個個集鎮,如串起的珍珠。舟楫商賈,漁火晚唱,千百年來,演繹了多少悲歡離合。所謂滄浪之水,清可濯纓,濁可濯足,一鎮名濯水,把阿蓬江流域土家山民笑看古今、等閒天下的情懷展現得淋漓盡致。且以一絕一聯狀之:
高天厚土育阿蓬
闢谷開山一猛龍
誰與弄潮成濯水
土家兒女是英雄
經天緯地千里蓬江闢谷開山成偉大
格古通今一泓濯水吞雲吐月正逍遙
千里蓬江,古鎮甚多,我獨愛濯水。為了充分開發濯水的旅遊資源,曾數次介紹港商來這裡考察,也談了不少意向,但陰差陽錯,終究沒落成什麼像樣的項目。心中的濯水印象,大抵還是一片原生態農業文明的模樣:
層巒疊嶂一河開
綠水青山百鳥徊
古鎮殷勤迎遠客
清風澹蕩洗塵埃
峽江婉轉廊橋影
吊腳參差社戲台
信步小街聞燕語
聲聲叫賣暗香來
少小離家老大回,在經歷了半世紀的風風雨雨後,重新回到這裡,別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