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鳴
瘟疫蔓延時,網上授課,我要學生寫一篇「疫情下的日常生活」。結果,沒有一篇令我滿意,我說:「你們有沒有看過日本作家永井荷風的隨筆?」結果是,沒有一人看過;也不知有永井這人。
永井荷風(1879-1959),被譽為善於狀物描景,細微之事,一經他的筆觸,每化成絕唱。當年看日本文學作品,只喜太宰治、谷崎潤一郎、三島由紀夫,對唯美派的永井荷風,並不喜歡;至於得諾獎的川端康成,觀感也麻麻而已。
近年,偶拾永井書,有時一翻,便有不能放下之勢。畢竟,人生變了,也多了感觸,對永井的觀察入微,淡淡道來,讀之另有韻味。
惡評學生文章後,竟有一女生,購了一部永井荷風的書《荷風細語》,拿來給我品評。我說:「這書好極了,你好好細讀,寫篇讀後記給我如何?」
這書的譯者陳德文,我孤陋寡聞,不知何許人也。書前有〈導讀〉,作者李家豪,引書中〈草帚〉一段:
「年中之勝景當推首夏之新樹或晚秋之黃葉。在這兩個時節堙A夕陽最美,或浸染於密葉之間望之如彩緞,或映照於黃葉之上觀之賽錦緞。然而新綠似花須臾而過,此種軟綠不長,待梅雨放晴,陽光漸強之時,綠色亦漸濃黑,遂沐於盛夏的塵埃中。不久,朝夕寒氣砭膚,風打枝梢騷然有聲,葉子邊緣變得薄黃,次第波及日陰處的小枝。木葉色變,蕭蕭而落。」
這段好極了,李家豪說:「寥寥數語卻寫盡景物朝夕季節的變換,不誇情不蓄意地展現最自然的風貌。」不錯,永井的小品,有哪篇是「誇情」的?
最為我「驚艷」的是,在清末的上海,他有這樣的觀察:
「當時我看到年輕貌美的中國人,辮子梢頭編織茠讔J子的綢帶,每走一步,那綢帶梢兒碰在穿蚑v子鞋的潔白的足踝上,不住地擺動。我想這是多麼優美纖巧的風俗!那織蚨}亮花紋的綢緞長衫上,罩茼漹m鮮麗的滾邊的大外褂,成排的鈕扣上運用象眼繡精巧地鑲嵌蚅_石,長穗的綢帶上還綴茼U式各樣的小袋子。看到男裝之美甚至超過了女服,實在令人羡慕不已。」〈十九之秋〉說中國人「年輕貌美」,「男裝之美甚至超過了女服」,永井的細膩描述,蚢磪O我驚訝。
網上有介紹永井是「一位從花街柳巷走出的文豪」,可惜,這是標題黨,內文卻沒詳介他如何出入「花街柳巷」,只說「作品有不少描寫花街柳巷生活,抨擊了明治末年社會的庸俗及醜惡」,初讀我還以為永井是個「浪蕩子」呢。
永井十六七歲的時候,因染了流行性感冒(什麼病毒?)而停了學,讀了不少課外書。漢書有《水滸傳》、《西遊記》和《三國演義》。後來還跟父親學習作漢詩、日本俳句。這種學習和訓練,對他日後的寫作大大有幫助。他對蘇東坡的絕句:「梨花淡白柳深清,柳絮飛時花滿城。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細緻看人生,淡寫人生,正是永井文章之優勝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