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鄰
十二年轉瞬即逝。現場的熱鬧場面，已如過眼雲煙。只有那句反覆響起的口號深入腦際，彷彿穿透時空：Yes，We Can！
Yes，We Can！歷史，掀開了新的一頁。可這一頁掀得如此迅猛，如此乾淨利落，心裏總覺得有些突兀，有些忐忑。難道，與新的時代相比，自己的心變得陳舊了麼？
回憶起當初奧巴馬帶領他的支持者們，狂熱地歡呼「Yes, We Can！」，我想到一個粵語詞彙：搞掂。據說，搞掂正是Can Do的音意合譯。事隔多年後，從今天的情況看，奧巴馬個人也許搞掂了，但美國終究未能搞掂。
2008年的凱歌行進，是不是走得太快了，導致自由的張力失控，超越了彈性限度？美國作為一個意識形態相對保守的社會，真的做好了接受黑人總統的準備嗎？在法律制度和政治倫理層面，種族歧視也許已成為一具殭屍，而種族偏見卻根植於很多人心裏。「政治正確」的軀殼掩蓋了潛在的矛盾，一旦社會失衡，理性的面紗被撕破，人性的善得不到發揮，惡便會膨脹。對善的張揚和對惡的抑制，都不是簡單的說教所能做到的。它必須形成一種社會習慣，根植於適宜的環境之中。就像空氣，你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卻無時無處不在。
2020年夏，美國公共電視網（PBS）推出紀錄片《美國大分裂：從奧巴馬到特朗普》，追溯了2008年以來12年間的黨爭，揭示出美國走到如今這一步的必然性。全片上下兩集，上集講述奧巴馬八年任期及特朗普崛起，下集講述特朗普如何利用並加深國家的分歧來進行政治鼓動，達到自己的目的。
奧巴馬當初的雄心壯志，以灰心喪氣收場。本以為黑人總統當選，是美國團結的新象徵，沒想到導致右翼大反彈，造成社會大分裂。反彈不僅針對民主黨，連共和黨建制派也被整得狼狽不堪，使右翼民粹主義得勢。特朗普與以前所有總統都不同，他不訴求國家的團結，而一直奉行鼓勵和支持分歧的策略。他可以棄種族和諧、性別平等、大國責任等「政治正確」於不顧，赤裸裸推行右翼價值觀，把美國搞得烏煙瘴氣，也讓世界雞犬不寧。
黑人弗洛伊德被白人警察跪頸而死，觸發反種族主義大騷亂。面對事態，特朗普公然聲稱：敢搶劫，就開槍（When the looting starts, the shooting starts.）。這句挑釁式的話，出自上世紀六十年代美國民權運動高漲時期，佛羅里達州邁阿密一名對黑人抱有偏見的強硬派警長沃爾特．黑德利。黑德利的言行激化了美國的種族主義矛盾，因而被視為「臭名昭著的種族主義者」。特朗普作為一國總統，如此不避諱自己的種族主義立場，也夠奇葩的了。果然，話音未落，輿論一片嘩然，抗議事件更加失控，放火燒車和搶劫商家開始在全美蔓延。
與此相對應，一場伸張正義的大秀，在歐美政客中迅速上演。黑人女社會活動家坎迪斯·歐文斯深刻指出：「黑人的生命對白人自由主義者重要，每四年一次，就在大選之前。」可以想見，面對如此情勢，民主黨總統參選人拜登，當年奧巴馬的副手，也許會物色一位黑人作為競選拍檔，以爭取黑人選民的支持。如果說奧巴馬是對白人至上主義的否定，特朗普則是對奧巴馬的否定，現在需要的是：否定之否定。治大國如烹小鮮，美國需要一層溫情的面紗，再經不起赤裸裸的撕裂和折騰了。
自由是有邊界的。而且，自由不是免費的。美國的開國精神，固然勇猛精進，卻不乏鐵血柔情，剛柔並濟。2008年總統選舉結束後，我從西海岸的舊金山來到首都華盛頓。當我站在華盛頓國家廣場上，看着高高聳立的華盛頓紀念碑和安然穩坐的林肯紀念堂，不禁想起古老文明中關於「1」和「0」的意象：「1」是陽，代表進取；「0」是陰，代表包容。一陰一陽，謂之道。情由景生，思緒如縷，穿過歷史滄桑，匯成一首《華盛頓國家廣場暢想》--
那不是一根巨大的陽具麼
劍指藍天，跋扈飛揚
美國國父的紀念碑
演繹着至純至陽的暢想
彷彿初創的美利堅民族
大無畏拓土開疆
對面一扇陰門坐落在綠草坪上
雄渾包容，恬靜安詳
那裏是美國最偉大的總統
直面民族至暗時刻
以非凡的勇氣和普世的情懷
挽救希望，重塑聯邦
高大而空曠的牆面
鐫刻着幾行驚心動魄的文字：
置身這座紀念堂
就是置身於人民的心臟
堅毅與寬容的偉大結合
孕育出美國民主的殿堂
國會山上一排頂天立地的漢子
守護着一代代鮮血鑄就的理想
兩側冷冰冰的石頭上
數十萬遠征的英靈若隱若現
如無聲的雷霆詮釋着
這片河山最真切的期望
自由從來不是免費的
智慧作靈魂，勇敢作脊樑
這是一個雄氣勃勃的廣場
這是一片碧波瑩瑩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