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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宗新聞,造就了李昂一篇傑出小說。 作者提供
黃仲鳴
四月十七日凌晨,台北縣土城有個年逾五旬的婦人,不忿丈夫有外遇,趁丈夫酒醉熟睡後,拿起利刀,連砍十八刀奪命。
這齣驚慄的家庭慘劇,引起我注意的,是婦人和丈夫的身份。他們是市場擺地攤的豬肉佬和豬肉婆。據報道,婦人殺夫的手法,與宰豬一樣,放血後再而分屍,不僅斬首、剁斷手腳,最後連生殖器也切掉。果真「熟能生巧」。
讀報後,我禁不住想,那婦人是否看過李昂的《殺夫》?
李昂筆下被殺的夫,也是豬肉佬,酗酒、嫖妓、賭博,將弱小的妻子當洩慾的機器,還喜她在被凌虐時「殺豬」般的叫聲。妻子忍無可忍,卒之拿起「寬背薄口的豬刀」。宰殺的過程,李昂描述得很仔細,但毫不恐怖,婦人恍如在夢中,以慣見的手法刺下,「是一頭嚎叫掙扎的豬仔,喉口處斜插着一把豬刀,大股的濃紅鮮血不斷的由缺口處噴湧出」,「看豬灶殺豬並沒這麼多血,那麼,再開膛看看吧!」「伸出手去掏那腸肚,溫熱的腸肚綿長無盡、糾結不清」,「再來應該輪到把頭割下來」,「到腳處,那靠身體的部分有大塊肉塊堆纍,而且豬腳一定還沒有熟,才會中心處一片赤紅,血水還腥紅腥紅的涎滲出來,多切幾下,即成一團沉甸甸血肉模糊的肉堆。」李昂在這裡,用上了內心獨白的寫法,婦人看似無意識的動作,其實是她的潛意識,將日常豬灶所見演練出來。她所殺的,幻象是頭「豬仔」,實質是積壓已久的反抗;她要反抗的,是將她壓迫的夫權、男權。
這就是《殺夫》的中心思想。
《殺夫》的原型來自敵偽時期上海一宗新聞,死者是屠夫詹子安,兇手是妻子詹周氏。很多人認為殺中有奸,詹周氏卻矢口否認,原因只是:「他待我太兇,太殘暴了,我憎厭他,所以要殺他。」還說:「他把我綁在板凳上,要我看他殺豬。我越怕,他越樂。久而久之,我不怕了。他酒醉回來,每夜打罵我。打罵完畢,睡在床上,就像一頭豬,我每次想把他殺了,和殺一隻豬一樣。」只因為受盡殘虐,殺心才起。至於詹周氏有否受到性虐,新聞沒說。李昂據之寫成小說,將上海場景移到她的家鄉鹿城,並為小說添上了性這元素,使殺人更為合情合理,也突出了中國傳統女性的悲慘命運。
記得當初在報上日日塗一篇千字小說,題材每枯竭,老總即說:「睇新聞啦。」
這「當頭一棒」,頓時清醒,從此不憂寫不出來。將新聞化為文學作品,遠者有吳趼人的《二十年目睹怪現狀》,近者有劉以鬯的《打錯了》、鍾玲的《殺人井》,和李昂的《殺夫》。開首所說那宗新聞,是絕佳小說素材;惟珠玉在前,誰敢試之?況且,新聞變小說,如無技巧,又怎會寫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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