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晚年的唐德剛。圖片由作者提供
黃仲鳴
十月二十六日晚,一代史學大師唐德剛病逝於美國舊金山寓所,享年八十九歲。聞之不禁黯然。在課堂上,禁不住嘆了句:「中了『們毒』的唐德剛先生,去了。」堂上諸學子,瞠然相對:唐德剛是誰?
一九七零年冬,唐德剛訪台,蒙林語堂之邀,前往一家大酒店應宴。他問那位衣冠楚楚的總招待:「林語堂先生請客的桌子在哪裡?」總招待兩眼一瞪,大聲反問:「林語堂是哪家公司的?」唐德剛不怒反笑,隨之有番感嘆:「『胡適之』雖然和『林語堂』一樣,今後永遠不能和『公司』競爭了,但是胡適終究是胡適。它(作者按:指名字也)是個中國文化史上的『客觀實在』,後世後人還會去繼續研究它的。」
在工商業發達的社會,在功利主義當盛的社會,「唐德剛」這名字勢不如「胡適」,料也不如「林語堂」,今後能記得「它」的有幾人?如今讀史的學生,或非讀史的學生,識「唐」者料不如識香港「唐唐」之多也。
唐德剛是近代史大家,也是華人口述史的主要推動者。他為民國風雲人物如胡適、顧維鈞、李宗仁、陳立夫、張學良等人寫下的回憶錄、口述自傳,不僅補史之闕,行文之別開生面,堪稱散文大家。夏志清為他的《胡適雜憶》作序時便說:
「唐德剛應公認是當代中國別樹一幟的散文家。他倒沒有走胡適的老路,寫一清如水的純白話。德剛古文根底深厚,加上天性詼諧,寫起文章來,口無遮攔,氣勢極盛,讀起來真是妙趣橫生。」
這番話確為的論,在《胡適雜憶》一書裡,遍處皆是,且看:
「袁(同禮)先生分明知道胡先生是哥大一九一七年的博士,為什麼哥大提供的正式紀錄上卻晚了十年呢?筆者為替袁公幫忙,並為好奇心所驅使,乃自哥大校史圖書館(Columbiana Library)和其他有關部門,以胡適清查虛雲老和尚的家世和年齡的辦法,把胡適『老和尚』和其他十來位小和尚的度牒案底也徹底清查一遍。……我告訴袁先生說胡先生的正式學位紀錄確是一九二七而非一九一七。」
「老和尚」、「小和尚」、「度牒」、「案底」,唐德剛行文隨意所之,詼諧有趣,這在一般史家中,極鮮得見。論者說黃仁宇和唐德剛都是在大眾層面獲得的承認更大,在主流歷史界不見得很受認可,會受到「不夠嚴謹」的質疑。內地評論家王曉漁則說:「歷史學界是不是有太多的自我設限?歷史研究是否一定是學報體?都是值得反思的。」我想,為什麼要「反思」?史學家從來應該是文章大家,司馬遷一早便作了「示範」,「學報體」的拘謹枯燥,往往令人味同嚼蠟,相信那些自認為「正統」的史學家,看了也會猛打呵欠吧。
前些時,我在本欄寫了兩篇有關「們」字的文章,直指唐德剛中了「們毒」,濫用「們」字致不通;然而這只是小瑕疵,相信亦毋礙唐德剛先生的文采飛揚。
唐德剛、黃仁宇和史景遷這三位史學大家的書,我是不會放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