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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國森
城中聞人蒙主寵召，魂歸天國。有人大談立德、立言、立功，這是中國讀書人都該知道的所謂「三不朽」。原是春秋時代魯國大夫叔孫豹對晉國大臣范宣子講的一番話，范宣子在客人面前自誇家世顯赫，可以追溯到帝堯時代，以為算是「死而不朽」。叔孫豹卻認為立德、立言、立功才算不朽（事見《左傳．襄公二十四年》，公元前五四九年）。後來范氏為智伯所滅，智伯又為趙魏韓三家所滅。
三十多年前我負責校社的辯論隊。那時母校將全體學生分為五社，方便舉行各種校內比賽，這是很好的制度，給高中學生許多組織和管理的機會。我運動水平低，便給分派這份「文職」。這樣的社制是模仿英國學校的學院制度，「哈利波特」就讀的「霍格華茲魔法學院」亦分為四個學院。但是四院的設計實在比五社聰明，五隊比賽經常令賽制設計很麻煩。有一場的辯題是「立功勝於立言」，為了更有把握，便去請教黎恭棣老師這話怎解、出自何經何典。黎夫子一聽問題，便吩咐我翌日再去教員室找他。到其時，夫子給我一小片紙，上面用黑色圓珠筆寫著幾行秀麗的行書：「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立德謂創制垂法，博施濟眾，聖德立於上代，惠澤被於無窮，黃帝、堯、舜當之。立功謂拯厄除難，功濟於時，禹、稷當之。立言謂言得其要，理足可傳，其身既沒，其言尚存，史佚、臧文仲當之。」夫子叫我回去細看。這樣說來，「三立」就很不得了！結果對方棄權，比賽取消，我社自動獲勝。那片紙就夾在一本化學科課本裡面，我升入大學之後曾將那書借給一位學弟，學弟還問因何會有這片紙。到得他也升上大學，把書還我，那片紙仍然好好保存。
過了好幾年之後，偶然學人讀《左傳》（關雲長關二哥和岳飛岳武穆王爺都愛讀），初次見到叔孫豹的話，卻沒有夫子抄給我的那些文字，大惑不解。然後又過了許多年，偶翻《十三經注疏》，才找到「創制垂法」、「拯厄除難」、「言得其要」等語。當年問夫子何謂立功、何謂立言，那是辯論學會年年翻炒的老題目，原本只是隨便問問。夫子答問卻非常認真，不單止連立德也提及，還引用了《十三經注疏》的內容。我離校多年以後對中國文史的興趣日長，才驚覺中學時代國文老師都已離人世，頗悔當年實在問得太少。
中國人講政治人物的「立德」，可不是普通的個人私德，而是要求對現行社會制度有劃時代的貢獻（創法垂制），讓當代大部分人都得益（博施濟眾），是「堯舜級」的人物。「立功」則要為社會大眾消災解難，要有「大禹級」的治水高功。「立言」相對上就簡單得多，而且容易流於主觀，你認同那人的言論，那人就可以算是「言得其要」了。
語義因時而異，二十一世紀香港人講立德、立功、立言，寬泛一點，誰曰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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