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輝
有一次跟劉健威對談,他告訴我,在潮州有兩條深坑,有些很小的魚,叫「鯫」,鯫鮮,鯫鱗,都是小魚,《史記》時已有記載。這種魚是肚大於身,肚就是膽,很苦的,根本不能吃,潮州人將這種魚用來浸酒,拿來炒飯,這就是民間智慧,地盡其宜,物盡其用。任何地方都有如此或如彼的愛物惜物的傳統。
我們常說廚藝,做菜本來都是藝,而且是「游於藝」——可沒有多少人懂得「游於藝」的前提,那就是「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是這樣的,很多人都視廚藝為小道,雖然歷來有很多食經,像崔浩的《食經》、林洪的《山宗清供》、韋巨源的《燒尾食單》,袁枚的《隨園食單》、李漁的《閒情偶寄》飲饌篇,李調元編寫的《醒園錄》……但很少人當是經典,只當閒書看。
很多人覺得寫山水才可以見出性靈,其實寫飲食一樣可以見出性靈,比如《山家清供》的作者林洪就是住在山上,在山裡找到什麼就煮什麼,那就是「游於藝」。
食物一直都在變種,生物界不斷上演「變形記」,此刻想起一個故事:在上世紀四十年代末期,紐約赫遜河出現了一個怪現象,在河中釣到的鱒魚一年比一年肥大——釣得大魚,當然沒有什麼好抱怨,當現代漁人都覺得自己的運氣太好了,都不會追問這些肥大的魚從何而來,只有少數人注意到,大魚出沒的上游,正是一間實驗室的所在地,於是便開始懷疑:這些特別肥大的鱒魚極可能不是一個正常自然現象。
保羅羅拔士(Paul Roberts)在《糧食末日》(The End of Food)中告訴我們:不尋常的大魚激起了湯瑪斯.朱克斯(Thomas Jukes)的好奇心,這位傑出的生物學家同時也是維生素營養學的專家,他知道實驗室將廢料大量排放到赫遜河,他也知道,這種廢料是用來製造新四環類抗生素的發酵過程中所產生的殘渣。朱克斯猜對了,殘渣流入赫遜河,被魚吃掉了,殘渣中有某種東西——朱克斯稱之為「新的生長因素」——導致這些鱒魚的體形日漸肥大。
保羅羅拔士在《糧食末日》中指出:「四環素對圈養的農場動物中常見的腸道疾病,具有治療作用,於是,通常由雞隻的免疫系統所消耗的熱量,都用來生成更大塊的肌肉和骨骼了。另外一些研究者很快便證實……抗生素可以使牛隻多產牛奶……」那就是說,生態圈的任何變化,都會造成一連串的食物變異。
赫遜河裡的鱒魚吃了殘渣而變得肥大,只是一次偶然的發現,卻為營養學、微生物學和遺傳學等新領域拉開了序幕,帶來了一系列的重大發現,《糧食末日》一書指出:正是「這些新發現,使得人們能夠像生產玉米或罐裝食品那樣不費力氣地得到肉類食品。我們學會了將動物養得個子更大,成熟得更快」。
這其實並不恐怖,劉健威曾告訴我這樣的一個故事:唯靈有次拿到一條養殖桂花魚,你知道養殖桂花魚沒什麼味道,唯靈就拿粗鹽醃半小時,把鹽洗淨,再加江南正菜(按:即順德四基特產頭菜,乾濕適中,熟而不鹹,爽而不韌,乃貢品,因而封為江南正菜)、肉絲,拿去蒸。蒸出來的倒汗水加上豉油和紹酒後再淋在魚上,再淋熟油,比石斑還要好吃。這真是很傳統的飲食境界,將食材發揮到不可能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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