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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伯重教授
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 孫詠珊／整理
也許身為炎黃子孫的我們不該有如此的想法，但每當讀到明、清歷史時，難免會慨嘆為何中國的軍隊會如此不堪一擊、故步自封？這是全部的事實嗎？不盡然。歷史學家李伯重教授透過簡單的問答去引導聽眾思考：「若中國軍隊真的如此不堪一擊、故步自封，何以中國能維持幾千年的統一？」但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麼十七世紀世界上，泱泱大國的明朝因何又不敵興起於滿洲曠野中的後金，以至於亡國呢？
李伯重教授，1985年畢業於廈門大學。獲歷史學博士學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首批博士學位獲得者之一。現任香港科技大學人文學部講座教授，此前在北京清華大學任教，並曾任美國哈佛大學、密執安大學、加州理工學院、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英國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等學府的客座教授。2006年當選為國際經濟史學會執委會委員以及日本東洋文庫榮譽研究員。
傳統與近代之間：處於過渡中的明代軍隊
傳統與近代軍隊的主要差別在於他們所用的武器，傳統軍隊主要用冷兵器 (即以人力為動力的武器，如刀、劍、長槍等）；而近代的主要用火器（如大炮、火槍等）。軍隊用何種武器，對戰術和作戰方式有重要影響。古時傳統的作戰方式是雙方士兵先互相喊陣以助長士氣，然後兩邊主將出來生死決鬥，接著士兵衝出來肉搏，勝方追殺，敗方竄逃。到了後來，各國軍隊漸漸由使用冷兵器改為用火器，亦改變了傳統的作戰方式跟規模。明代軍隊正是傳統軍隊與近代的過渡期。
與以前的軍隊不同，明軍已使用了相當數量的火器，但明軍所使用的火器在質量兩方面都有局限，難以徹底取代冷兵器。除此以外，明代軍隊體制也有很大問題，當時的軍戶是世襲的，在體能、膽識、作戰謀略各方面一代不如一代，大多數士兵實際上變成佃農。由此可見，明朝軍隊還是一支勞動密集型、低成本和專業化水平較低的軍隊。
新挑戰：東亞軍事格局的劇變
明朝以前，中國的傳統敵人主要是北方的游牧人。但到了明朝，這格局大大改變。除了這傳統敵人外，周邊又興起很多地方性強權，給明朝新的重大威脅。在東北亞，日本在豐臣秀吉統一日本後，隨即發動戰爭，佔領朝鮮，並企圖以此為基地進攻中國，佔領中國。出於這樣的野心，日本向明朝發動戰爭是必然的事。朝鮮是與中國相處比較好的一個國家，但在明朝時期，和中國在邊境問題上產生了一些磨擦。對明朝來說，更具威脅的敵人在中國東北地區（即滿洲），滿洲人是女真人的後代，興起於明代後期，形成了一個強大的軍事力量。
在東南亞地區，在宋朝以前，中國從來未遇過敵人。但到明朝初年，越南興起，向明朝發出挑戰，爆發了二十幾年的戰爭。暹羅（即如今的泰國）在明朝時期也漸漸的興起，但跟中國的關係一直比較友好。但緬甸就不同了，該國這個時期統一了，隨後就急著擴張，不斷侵蝕中國雲南的邊境地區，在明朝末年和中國發生幾十年的戰爭。最嚴峻的是西方殖民者的東來，先是葡萄牙，然後到西班牙，再來是荷蘭等等，一個比一個強大。西班牙佔領了呂宋（即現今的菲律賓）後跟明朝發生多次衝突。荷蘭比西班牙更強大，所以衝突更多，如佔領台灣。明朝的這些新敵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它們都積極謀求先進的武器，用來跟明朝對抗。新興的強權不但知道火器的重要性，它們更不斷鑽研新戰術、作戰模式以配合新武器的運用。
晚明的軍事改革：創建新軍
明朝中後期幾乎是「四面楚歌」，實在不得不進行軍事改革。當時的精英都提出要創建一支新的軍隊，以對付外來威脅。「戚家軍」的創立者戚繼光點出這種新的軍隊必須要有先進的武器及會使用這些武器的專業軍官士兵，不然就是「徒費」就是「徒強」。大科學家及國務活動家徐光啟也提出「博求海內外名工名技以為兵師」和提高三倍兵餉，「選取材武之士，務求勇、力、捷、技冠絕儕輩者」。另外，還要加以嚴格訓練，使士兵「服習經歲，藝術既精，大眾若一，驅之若左右手。」
另外，戚繼光提出軍官要有文化，讓他們從小熟習軍事，通曉指揮知識、作戰方式、演習等，特別是必須懂得使用新式火器及配以新的作戰方法。士兵也要能夠勝任火器時代的戰爭。以使用大炮為例，軍官士兵必須熟悉武器的結構、運用方法、威力等等，且要懂得計算射程距離。不然，士兵不僅不能很好使用大炮，更有可能因不當操作而受傷。
力所不及：晚明國家的財政能力
這樣看來，如果有了這樣一支新式軍隊，要擊退敵人應當不是難事。那麼，為甚麼晚明國家還是為國防問題煩惱不已？晚明國家的財政能力有限是關鍵。徐光啟建議新式軍隊應當主要裝備鳥銃、佛狼機和紅夷大炮。依照他的計算，選練一支駐守北京的二萬人的新軍，需「工部陸續支給器甲、車輛、材料四十餘萬両（銀）」。如果選練一支駐守遼東的六萬人的新軍，因「工部器甲，除內府大炮外，無一堪用者，皆須新造」，因此「應須文給料價一百餘萬両」。武器和軍餉的合計，新軍的人均支出在40－50両銀之間。與此比較，現有軍隊的人均支出大約僅為20両左右。
當時的大臣董其昌說：「徐光啟所議練兵費二百萬，樞臣、計臣相顧愕眙，見謂費多而效緩，訖無以應，營緒未畢，一簣中止」。最終徐光啟的計劃未被採納。那錢究竟到哪裡去了？就是為守東北、遼寧的邊防。自明代中葉起，中央政府的財政就一直非常緊張。到了1541-1570年間，出現了一連串的長期財政危機。由於張居正的改革，1570-1587年間的財政狀況有所改善。但到了1587年後，情況每況愈下，危機不斷加重。雖然太倉庫的歲入由公元1500年以前的200萬両增加到了400萬両，但是卻僅佔全部稅收的12％，而且有的年份高達230萬両的虧空。萬曆年間的「三大征」，耗費達上千萬両銀，將以前多年的儲備一掃而空。在此情況下，試問晚明國家又何以擔當起這筆巨大的新軍建設費用?
總結
再看標題實在慨嘆不已，古今無新事，「錢不是萬能，但沒錢卻是萬萬不能」。雖然明代後期，改革曾取得成效，但因晚明的財政能力所限，最終未能成功。但這軍事改革留下的遺產，對後來中國以至於東亞的命運依然起了重大作用，因此值得我們予以重視。 (本文及圖片由城大中國文化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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