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 磊
正在開會,身邊有美眉輕歎一聲。隨即,有人暗地裡笑了:林黛玉啊。
話說曹雪芹先生伏案寫作,某日寫到第二十七回。彼時彼刻,黛玉正在荷鋤葬花,突然間對自己的身世生出幾分哀憐之感。先生大筆一揮,蠅頭小楷群蟻排衙一樣列出一首詩來。那身世悲苦的女子吟誦道:「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這幾句中間,或許還夾雜有別的句子,因時間長久,卻也記不得了。
黛玉,是一個真實的女子。說白了,是一個「真」人。她的為人與處世,頗似當年的陶淵明,又彷彿就是阮籍,頗有些稜角。據說阮籍母親去世,嵇康的哥哥前去弔唁,竟然招致一番白眼。待得嵇康前去,阮籍立刻青眼有加。——這類人,是眼睛裡容不得沙子的,卻偏又敏感多疑。
一個「真」人,如黛玉,林如海先生的女公子,內心深處是渴望一份真感情的。而這份感情,薛蟠之類的花花太歲無論如何是得不到的。這樣的女子,注定一生要活在感情的漩渦裡。即使風平浪靜,偶爾也要製造出一點漣漪來。這,彷彿是古往今來部分文藝女青年必須償還的孽債。
劉索拉是一個有趣的人。在《你別無選擇》裡,音樂學院作曲系的學生孟野談了一個女朋友。這個女孩子偏偏是中文系的。在自己的男朋友面前,她喜歡動不動就來幾句《葬花詞》,把平靜的生活搞得神經兮兮。某一次,孟野因為一點小事拂了她的興致。這位女孩子竟然拿出剪子,把孟野的衣服剪得一條一條的。——這樣極致的愛情,一般人沒有機會得到。而一旦得到了,不知道會不會大喊「頭疼」?!
——於是,有人說,感情細膩的黛玉適合做情人,不適合做老婆。如果和這樣的女孩子同居,不出三個月,必然分手。但問題在於,聰明絕頂的黛玉會莽撞到去做小三嗎?此外,黛玉骨子裡是那種孟浪的人嗎?她至多是偶爾傷感一些罷了。至於劉索拉筆下的朗誦者,不過是效顰的東施罷了。現實社會裡,到處都是寶釵和熙鳳一樣工於心計的女子,再不然就是聲音能夠響徹雲霄的河東獅吼。天啊,如果誰真的得到一個黛玉,恐怕不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呢。
黛玉是一個「真」人。即使是尖刻,也是真實的。面對前來試探口風的襲人,黛玉說:「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言外之意,妻妾之間,又如何能夠平起平坐(小樣,想升級做妾啊,想都別想)?!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子,如果說有缺點,不外乎三個方面:第一,身世可悲;第二,身體弱不禁風,經常有病;其三,因為前兩條,偶爾敏感。——這樣的一個人兒,如果給她一份依靠,那會是什麼樣的結局?我想,無需多說的了。
黛玉是一個「真」人,這類人,貌似必須迴避人間的煙火。否則,就會遭遇人間的不幸。可悲的是,現實的生活,總會傷害這樣不善於言辭、懶得耍心眼的人。
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裡,寫到奧雷連諾家裡的一個女孩子,俏姑娘雷麥黛絲。這位姑娘,有著驚人的美貌,卻缺乏必須的心機。在自己家裡,她喜歡穿一件寬大的袍子,裡面卻是裸體。她吃飯要用手抓,平時就赤腳。面對成群的追求者,她一一婉言拒絕。她要的,不是無限的慾望和財富,就是一份普普通通的愛情。但,塵世間,沒有人能夠給她。馬爾克斯寫道,「雷麥黛絲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
有一天,俏姑娘洗澡的時候,遇到一個偷看的登徒子。那個傢伙爬到她浴室的屋頂上,雷麥黛絲發現以後,沒有大吼大叫。她只是提醒他說,這樣會死人的。登徒子得意洋洋,不以為意。突然「轟」地一聲,腐朽的屋頂塌陷,那傢伙當場死於非命。
被雷麥黛絲的美害死的還有另外一個人。一天下午,俏姑娘去香蕉園遊玩,她那不下於羅敷的美色頓時讓所有在場的人驚呆了。其中,一個好色之徒趁混亂伸手摸了她的肚子,並且在大街上炫耀自己的色膽包天。不料,十分鐘之後,他的腦袋就被亂馬踩爛了。於是,馬孔多的人們紛紛傳說,俏姑娘身上散發的香氣不是愛情的信息,而是死亡的氣息。
和黛玉一樣,雷麥黛絲也是一位真實的女子。似乎同樣地,兩個人結局也一樣悲慘。一天,雷麥黛絲正在晾衣服,突然一道閃電,她立刻緊緊抓住一張床單。一陣風吹來,她在空中越飛越高,漸漸消失了。
這,是黛玉故事的異域版本吧。我們的生活,竟然這樣充滿遺憾與齷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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