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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人間,共一片平安。網上圖片
陸 蘇
平安夜,去教堂。
我去已晚,虔誠的羔羊們正走出上帝的家門。
教堂從不「打烊」。
走進教堂,迎面一個頂天立地的大十字架,和四個大字「以瑪內利」。沒有耶穌的塑像,卻分明讓人感覺一種深遠的注視、一種瞭然於心的洞察,讓人再不妄生調侃、不敬之念。只有三四人在掃地——或者該說是掃信徒們修身褪落的「不善」。
風琴聲、歌聲,安詳、平和,沒有喧嘩。
在綠色空氣般的讚美詩裡,我很想把手擱在聖經上,捫心自問一些平日不肯面對的問題。
不能不想起我那篤信基督教的外婆。老去多年,今夜,她會在哪兒聆聽鐘聲?
外婆在世時,常常對我說起教堂的事:說信教的姐妹們如何「向善」,說主耶穌如何無所不知無所不在。幾次答應外婆,要陪她去一次教堂,但終於沒能兌現。不知道外婆有沒有失望過,但我知道,深深知道,如果我能陪她去教堂做禮拜,哪怕是一次,她會有多高興,在「姐妹」面前有多自豪,多美氣——因為她有一個會寫詩、不信教卻肯陪她進教堂的外孫女。雖然她不懂寫詩是怎麼回事,但她覺著這樣的外孫女不會太多,恐怕全教堂的人中也只有她有。這麼小小的心願都被我以所謂的忙而一拖再拖而疏忽,直至再無機會了卻。外婆,這是我終生的悔。
外婆臨去前,人很清醒,她對我爸媽說,「你們都信基督教吧。信了教的人死後即能上天堂。你們若信了,我還能在那邊等到你們,我們還是一家人,你們若不能來,天堂再好,我一個人也沒意思……」
其實外婆深知我家篤信佛教,決無改信基督教的可能,她說那話亦是忍了又忍。到生命的最後,她意識到再不說將永無機會,才抱著萬分之一的僥倖說了出來。外婆的無奈,外婆的寂寞,外婆的不捨,盡在言中。
一直以來「外婆」的話題是個禁區,我不敢提,怕自己在人前失控。我常常在一個人獨守空屋的時候狂想外婆,想她做的油餅最好吃;想天冷了她冷不冷,想她做針線時,線穿不進針眼,誰會去幫她,想天旱了可以到哪裡挑水吃……
除了在外婆病中,我寫過一首長詩外,再沒寫過一行悼念外婆的文章。長歌當哭,在我卻是長哭當歌。我心中的淚,從未止過。因為外婆的離世,我才深知生命的脆弱,對死我再無恐懼,常想著若真死了,也未嘗不是樂事,起碼可在外婆膝下承歡,慰她孤寂。因為外婆的離去,我不再喜歡過年,因為每次去沒有外婆的外婆家拜年,都有讓我撐不住的空空的鈍痛。當然,可以去外婆的墳前看看,和她說說話,可是外婆再不會沖一杯熱乎乎的糖茶出來,這不是一般的缺憾。
在主的福音裡,我感覺外婆寬慰的笑,想她定是看到了我終於進了教堂,終於到了離她最近的地方。在主的福音裡,我堅信,只要我們相愛相念,沒有什麼能把我們相隔。縱然信仰不同,縱然生死相離,縱然天涯海角,我們永遠都在一起,在同一口呼吸裡。
聖歌綿延不絕,如通往天庭的長廊,廊裡的心跳是一條向愛流淌的河。
今夜鐘聲嘹亮,天上人間,共一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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