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 火
《梁祝協奏曲》作曲家之一的陳鋼,是我上海兩個好朋友的朋友。
兩個好朋友是白樺與謝春彥。
白樺原是抗日時代的「紅小鬼」,後來成為戰士、軍人、詩人,是聞名海內外《苦戀》的編劇。《苦戀》寫中國知識分子愛國卻不被認同的複雜情懷,在內地反精神污染運動時首當其衝,受到嚴厲批判。這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事。如今,白樺早已恢復了創作的自由。
謝春彥是畫家、美術評論家,被陳鋼稱做「最瘋」的朋友;被黃永玉形容為「水墨生涯,感情磁場的海上畫壇老頑童」。反正有謝春彥在的地方,就有笑聲與歡樂。
我每次去上海,第一個要見的人是謝春彥。他例必約同白樺、陳鋼一起的。我最早認識的是白樺,那是一九七九年左右,九十年代才與謝春彥論交,與陳鋼交往是更晚近的事。
反而走得最密的是謝春彥,因只要給他打個電話,點名要見的上海文化人,他都能給你聯繫到並且讓他們應約而來。他為人熱情、開朗、慷慨、大度。反正在上海,他非要盡地主之誼不可,請客吃飯更不在話下,誰也拗不過他,而且他對上海的美食,特別是傳統的美食,如數家珍。上海灘的很多美食店從上到下都是他的老相識,上至老闆、經理、部長,下至伙記都是他的哥們,所以不但菜色地道,真材實料,招呼也周到。我每次赴滬行色匆匆,所有一應大小事,不得不叨擾他。
在患難中才有真正的朋友。可以說,陳鋼、白樺、謝春彥這上海灘「三劍客」,都是憂患年代結交和經過嚴酷考驗的至交。他們之間,還有一個患難朋友、指揮家李德倫。
陳鋼在《三度悲愴》一文中,特別提到李德倫。當一九八一年中國開放不久,文化人都在歡欣鼓舞之際,白樺編的電影劇本《苦戀》卻觸了礁,受到大批判。陳鋼後來撰文回憶,那當兒,李德倫從北京去武漢當客席指揮,一下飛機,第一件事就給其時在武漢的白樺打了電話,向白樺表示:「白樺!這是我下飛機的第一件事,給你打電話!我要告訴你,你不孤獨,我和許多許多朋友都在你的身邊。我還記得一九五七年的一個大雪天,我請你來聽音樂,你絕望地走進青年藝術劇院後台,連話也說不出來。現在總比那個時候好得多吧!是春天了!是春寒!」
陳鋼在同一篇文章寫道:「很快,我又在北京第二次聽李德倫指揮柴可夫斯基的《悲愴交響曲》。雖然我還是流了淚,而且走到街上都沒有擦拭,讓它在臉上慢慢被料峭的春風吹乾,我把它當作大自然的撫愛。此刻,德倫的話又在我耳邊響起來:『是春天了!是春寒!』。」
這「三劍俠」之一的白樺,身經百戰,他是在烽火中、炮彈橫飛年代成長,在文化運動烽火中煎熬過、歷練過。
陳鋼的《梁祝協奏曲》很早就被目為「大毒草」,受過批判、坐過牢,謝春彥也不例外。一曲柴可夫斯基的《悲愴交響曲》,為中國知識分子所共鳴。
料峭的春寒過後是春暖花開,春寒之前,還有嚴冬及秋的瑟縮。春暖,這是一個中國知識分子的願景。
印度詩人泰戈爾說過:「順境也好,逆境也好,人生就是一場對種種困難的無盡無休的鬥爭,一場以寡敵眾的戰鬥。」
對於陳鋼、白樺、謝春彥,都是從「以寡敵眾」戰鬥中走過來的人。
(更正:八月十日本欄《飄來舊上海的歌聲》一文,最後一段第一行:流行曲經過時間長河的陶冶和沉澱……,其中「陶冶」應為「陶洗」之誤,特此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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